索性陈县令的心思根本没在她的身上，也就不计较她这一时冲动出的岔子。他现在一想到他自家侄子也是头疼的紧，曾经他也一度以为他那风流的性子遇着静女终归收敛一些，交付了真心，能安安稳稳的过着小日子。浪子终回头，千金也不换。他这个大伯也可以宽慰一点了，毕竟陈昌河也算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可是谁曾想到不过一年多的光景竟出了这事儿。
“他人自然是在家里，至于为何会跟静女和离，我也曾经问过他。他只说了句觉得她性子变了，变卑微了，不是他最开始认识和喜欢的那个人了。”终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现如今大人打算怎么做？”良姜虽然这么问，但她早就知道这案子牵扯了那么多条人命，甚至还传到了上京，即便凶手是他亲儿子他也保不得。
“你这个丫头是故意的吧？早已经猜到又何必来探我的口风。”
良姜端起小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小口，黛眉微扬，甚是漫不经心，“我怎知在大人您心里到底是更想要这顶乌纱还是一条人命呢？”
“废话，当然是这乌…你这意思是有办法？”
“没有啊。”
“那你说出来顶什么用？”
“我这不就是好奇好奇潮河的陈县令是个什么样的人嘛。秉公执法？重情重义？还是贪名图利？”说着那小眼神儿在眼眶里打了一个转，落到陈县令身上似有若无的打量着。
孔阳把良姜的小动作全都看在眼底，心里直呼她幼稚，却又不免多看了两眼，一举一动之间都比最开始的时候多了些灵动，虽然怼人的习惯还是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陈县令捋了捋他的小胡子，似是在认真思考良姜说的话，“有没有一石三鸟的法子，这三个词儿好像都挺符合我人设的。”
“你可拉倒吧你，我要去见见吴姐，你快让人带我们去。”阿银翻了翻眼皮，毫不吝啬地送给他两个白眼，她见过不少没脸没皮的，头一次见着这么大年纪还那么不害臊的。
“不行，牢房重地岂是你说进就能进的，你当真把我这儿当成集市了？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我可不伺候。”
“大人不是想要一石三鸟的法子？”
陈县令盯了盯从一开始就没说几句话的孔阳，除了面色有些不好，整个人安静地坐在那儿到有一种掌控大局的气势。
“你有主意了？”他自己本来是不会这么周全的，若是个一般的案子，清廉、权利、情义他只要占有其中任意一个都说得过去，可偏偏是这么个有些尴尬的案子，处理的欠妥就会落人把柄。
“或许，去一趟牢房见个人就有了。”最终陈县令还是给他们开了个后门，默许他们去见静女一面。
衙役领着他们往里走，牢房里比起外面沉闷许多，倒不是因为这里空气不够流通，让人压抑的是这死一般的寂静和沉默，还有偶尔传来的几声凄厉的求救，这里是天牢，里面的人都是死囚。鞋子与地面摩擦带出嘶嘶声响，原本蜷缩在角落里的人听到声音都摸索着往木栏边靠，牵动着手铐脚镣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清脆又刺耳。
良姜他们一路往里走着，周围原本空荡的栅栏旁不知道什么时候陆陆续续露了些人头出来。那些人用带着镣铐的手死死地抓着栏杆，经久未曾梳洗过的头发因为干枯而打结，夹杂着稻草的碎屑乱蓬蓬的顶在头顶，白布衣服破烂不堪，唯独那上面的囚字异常显眼。那张脸脏的已经辨不清楚面容，唯独那双眼睛死死盯着你，像是无声地呼喊，你们也来了啊。
路过拐角处的时候良姜的衣摆赫然被人给抓住，力气之大，让良姜无法动弹。
“求求你，救救我，我没有杀人，没有杀人！”良姜回头看抓住自己的是一个女人，面容真挚，满脸哀戚，倒是让人难分真假。
“相信我！相信我！我儿子还活着呢！”说着说着声音突然小了下来，只是抓着良姜的力道丝毫没有放松，“嘘，这里的都是些坏人，他们不相信我说的。”良姜本来想试着挣脱，却突然被里面的人拽了过去伸手掐住了脖子，“都是你！就是你杀了我儿子，我要杀了你！”女人的力道大的出奇，良姜使劲儿拍了拍也无动于衷，呼吸越来越困难，直感不妙。
孔阳侧头发现原本走在身旁的人不见了踪影，回头险些被愣住，立马伸手打在那人的手上，良姜才得以获救。
“一会儿不看着你就出岔子。”
良姜摸了摸还有些疼的脖子，似是埋怨，“那你就看着我啊，差点儿小命儿就丢在这了。到时候传出去不被笑掉大牙？”看着良姜一副我有理我最大的表情，孔阳忍俊不禁，伸出手摸上她的脖颈，轻轻地揉捏着。
良姜最开始还有点儿不适应，觉得痒酥酥的，后来细细想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好像一直就是这样，并没有刻意避讳什么，男女有别这个词在他们身上得不到明确的体现，索性也就不想了。
“二位怎么了？”衙役见两人站在牢房边没有动作，不禁过来询问。
“她被这个女人袭击了。”孔阳用下颌朝牢房里蹲在地上的那个背影侧了侧，手上的动作片刻也没有停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姑娘还是离这个女人远一些的好。她儿子撞见她男人跟别人幽会，告诉她以后被活活打死了，后来她精神失常，杀了他丈夫，就被关在这里。经常会做出一些伤害到别人的事，过后又会忘记。”
“嘿嘿嘿。”衙役说完以后，女人又发出几声傻笑，似乎完全忘记刚才自己做过的事情。良姜只是觉得这人有些可怜，弑儿背叛之痛又有多少人能承受？只怕她现在不清不楚苟活于世，才是最无助的。
“我们走吧，阿银都走远了。”
“恩。”
“你刚才跟陈县令说有法子是真的？”
孔阳眉毛一扬，“我说了？我只是说或许，这个词的不确定性太强，陈县令要是真的信了那就不禁要怀疑一下他的智商了。”
“你就贫吧。”
天冬行动不便就留在府上，等阿银见到静女的时候周围只有他们两个人。阿银多多少少也看了周围人的情况，然而静女和他们确实大相径庭。除了换上一身囚衣，无论是发式还是脸庞都一丝不苟，干净无瑕，忽略这一墙斑驳，她就像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生活。
“你来了。”静女猜到阿银一定会来找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有点儿解脱的意味。
“为什么呢？”阿银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人还是当时那个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她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但她依然想不明白，促使吴姐变成这样的原因，爱情？那个被人称颂的甜蜜？
“不知道。也许是不甘，也许是报复。”
“吴姐，值得吗？不后悔吗？为了这人把你自己都搭上了。”
静女久违地想起了许久未见的陈昌河和那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日子，那个时候她是真的快乐。“我没告诉你吧，我回潮河以后，他曾经来找过我一次。他问我要不要跟他回去。”静女说着自嘲地笑了笑，“可笑的是我心里还有一点动摇。”
“你答应了？”
“我若是答应了，哪里还有后面这些事。我也想过就这么随他继续去过那所谓的日子，可是我发现我要的是简单的爱情不是平淡的生活。后来我就问他让我回去的理由是什么，愧疚？补偿？其实不用他说我也明白，所有理由都有可能，唯独不可能再是因为感情。”
“所以这种人根本就没有真心喜欢过你！只是打着喜欢的幌子来满足自己的征服欲望！为了这种人成为这个样子你说你傻不傻！？”阿银被静女温温吞吞说话的样子给逼急了，见她在大牢里依旧一副神色淡淡的模样，她有些急了，说话的语气也抬高了不少。
往日里二楞楞的小白兔突然间这么正经倒是让静女没有忍住笑出了声。“你突然这么正经我还有点儿不习惯。”
“我说的都是大实话！”许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阿银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小了几分。
“看你年纪小小，倒是懂得挺多。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明白的事情你却一下子就懂了。你说得对，他对我更多的是求而不得的征服欲，得到了少了些新鲜感，所以终究是负了我。”
“所以呢？你就用这种方式来糟蹋自己，报复别人？”良姜刚过来，正巧听到静女和阿银的对话。
“就算是这样吧。”静女突然敛了语句，她不怎么喜欢和不熟识的人多说话，转过头又看着阿银，“其实这次若不是看着你和那男人在一起，以为你小小丫头错付真心上了当，我也不会漏了马脚。”静女轻轻笑了笑，她之所以这么关照她大抵是因为和以前的自己有一些相像吧。
“不过即便不这样我也很快就会进来这里吧，毕竟让陈大人为难了那么久。”
“吴姐…”阿银看着静女，有好多话想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一直把她当做姐姐看待，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彼此之间却有难得的情谊。
静女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过去。
“人妖之恋必是曲折，你可要自己好好把握。若是还有时间，我们会是朋友。”
“你…”阿银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除了良姜她是第二个看透她身份的人。静女知道她想说什么，只是轻笑着点了点头，同类的气息她还是隐隐有所察觉。
“都说清丰医女有求必应，不知道我这残破的身子能不能也用来提一个请求。”对着良姜，静女说话的语气又客套了起来。
“你说说看。”
“除了这天下所有负心的男人。”静女眉目平静，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头一颤。
“这种违背伦理道德的事我可不做。”
“骗你的呢。我想见个人。”
当阿萝得知整件事情的经过来见静女的时候已经是两日以后，这桩悬案已经告破，下令犯人于五日以后问斩。
“来了啊。”静女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即将要上刑场的人不是她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