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在回宿舍的路上，水彻回想起赫米塔为自己所做的事——与他才相识两天，他就帮了自己那么多忙：为了弱小的我，值得吗？
赫米塔在堂哥面前称水彻为“朋友”，可是在水彻心中，不论“朋友”是词语也好、人也好，它的分量重于黄金，他曾自卑过、自嘲过，他一度认为自己来错了世界，周围人几乎都无法理解他，不是无法理解，而是根本不愿接近。
“为什么要离开特立区？”
初中时，总有几个同学会这么质问水彻。
“难道要一直待在特立区吗？”水彻总是这么反问道。
“就不能安于现状吗？”
“你不想和我们华西族在一起吗？”
“你想和那些叛离者一样离开特立区？”
除了母亲，没有华西族人会理解水彻所做的决定，特立区的族人们只满足于温饱的现状而不知进取，他们甚至将离开特立区、自谋生路的华西族人称为“叛离者”，水彻宁愿当个叛离者，也不愿跟只青蛙似的待在狭窄的井底，他想走得更远，哪怕是被老鹰叼走，他也要一睹外面多姿多彩的世界。
人类总是那么患得患失吗？当他离开特立区后，又觉得万分孤独，异族人不善的目光令他不适，他不断教导自己绝不能产生回到井底的想法；他觉得自己会孤独地走完这条人生路，直到他在途中遇见了赫米塔：一个温柔、细心、善良的男孩，如天使般降临在他身边，他想抓住天使的羽翼，哪怕能拥有一片羽毛也是他的荣幸。
“水彻，你一路上都在发呆呢。”
一回到宿舍，赫米塔便关心地问道。
“啊，有吗？”
“有哦，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
“赫米塔。”水彻轻声地说道。
“恩？”
“你……你对你堂哥说我是你的朋友……”水彻声音轻得像是没吃饭似的。
“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啊！”赫米塔诚恳地说道，“你就是我的朋友啊！”
“真的？”水彻睁大着他那灰色的双眼，一股明亮的色彩似乎注入在他的瞳孔中，他的眼睛充满着活力。
这样的水彻令赫米塔不禁想戏弄他一番。
“你不想跟我做朋友吗？嫌弃我？”赫米塔嘟着嘴巴，假装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不、不、不！！”水彻连忙否认道，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我……”水彻低下头，红着脸道，“十分开心。”
“水彻，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赫米塔真诚地凝望着水彻的双眼说道。
从四年前见到水彻的那一刻起，赫米塔觉得眼前一片狭隘的视野突然变得宽阔，就像是从狭窄的通道中走着走着，豁然开朗。
每当夜深人静时，他总能想起这个眼神坚毅的华西族男孩，人总是对未知区域产生强烈的向往，水彻就像是出现在他人生地图中的一片海岛，忽隐忽现，似乎有着天然的吸引力，这股神秘的力量推动着他前去探索。
“谢谢你，赫米塔。”
水彻竟然笑了起来，这是他头一次笑得那么开心。
“说什么迷糊话呢？朋友之间不要客气！”赫米塔重重地拍着水彻的肩膀笑道。
第一次有人对他说，我们是朋友；这是他第一次交到朋友，这令他欣喜若狂，他的表情根本包不住内心这份巨大的喜悦。
“谢谢。”水彻不停地重复着谢谢。
“你没事吧？”
“什么、什么事……我很好……特别好……只是太开心了。”水彻语无伦次地说道。
“诶？”赫米塔不解道。
“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水彻轻声说道。
“那我很荣幸成为你的第一个。”
“恩。”水彻轻轻地点点头。
“但我希望我不是你的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水彻不解地问道。
“就是希望你能多交朋友啊！”
“一个就够了……”水彻轻声嘀咕道。
“说啥傻话呢，”赫米塔弹了一下水彻的额头，收起笑容道，“我们总会有分别的一天吧？”
“话是这么说——”水彻挠挠脑袋，憨笑道。
“认同了？”
水彻摇摇头，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觉得我会一直记得你，永远不会忘记。”
那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啊，连伪装都不会的水彻令赫米塔顿时一惊，他呆立原地，紫色的眼眸似乎染上了不同的情感，这个时候是感动还是害怕？被人记得固然是一件好事，但水彻太过坦白的话语让赫米塔措手不及。
“你的这句话……”赫米塔将后半句话吞咽下去，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水彻眨巴着眼睛，神情自然地问道。
“没问题。”
这句话真是令人误解，但水彻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对他而言，这只是内心单纯的想法，可是用在一个心思复杂的人身上，这句话经过大脑不断地加工与自动修饰，又有了多重含义。
“以后尽量别用‘永远’这个词语。”赫米塔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说的是事实啊。”水彻一脸无辜地说道。
“谁也无法预知明天会发生什么，说不定明天的我会死呢。”赫米塔阴森地笑了笑。
“不会，肯定不会。”
“你就那么肯定？”
“百分之一百肯定。”
“那么有把握?”
“我们要不要打个赌？”
“这有什么好打赌的？”赫米塔不以为然地说道。
“所以你连自己都不信嘛，必输无疑啦！”水彻坦然地笑道。
赫米塔竟无言以对，水彻的心思虽如清水般透彻，但正是因为太过透彻才会心生畏惧——越深的湖，水面也就越清澈。也是这份单纯深深地吸引着赫米塔，想靠近、想抓住，可自身驾驭不了这股力量。
水彻，我可以相信你口头上说的永远吗？口头承诺会如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那片清水正是心灵的化身，微微泛起涟漪……
※※※※※※※※※
翌日下午，赫米塔和水彻又一次拜访汉克家，与昨日不同，这次赫米塔按了多次门铃都无人回应。
“你哥不在家吗？”
“不可能，他才不会爽约。”
说完，赫米塔再举起手欲按准门铃时，一声“吱嘎”的响声吓了水彻一跳，刹那间，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从门框内蹿了出来，定睛一看：那是汉克的爆炸头，汉克缓缓地抬头，他这幅精神萎靡的样子令水彻误以为认错了人。
他的眼袋上像是涂了一层深色眼影，皮肤干燥起皱得像即将蜕皮的蛇，嘴唇微微泛白——水彻很难相信眼前这个憔悴的男人与昨日生龙活虎的男人竟是同一个人!
“哥，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赫米塔关心地问道。
“我没事，你们先进来吧。”汉克喉咙沙哑地说道。
汉克领着他们纵穿过客厅来到了一间实验室，一走进实验室，水彻便被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呛到咳嗽，赫米塔则毫无反应，好像他早已习惯了这实验室内的味道。
实验室里的物品都是各归各类、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房间的中央摆着一张方型实验桌，桌上实验器材齐全，靠在墙边的药瓶存放柜内摆着大大小小的容器。
“在这里！”汉克有气无力地说道。
水彻顺着声源向右看去，靠右手边的径直方向也摆着一张方桌，只不过这桌子上放着各种机械设备。
“你哥读的是什么专业？”水彻小声询问赫米塔道。
“我只知道他是个硕士生。”
眼前这个不修边幅、邋邋遢遢的男子竟然还是硕士生？看来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
“你哥真厉害！”水彻敬佩地说道。
水彻无意识地提高了自己的音量，这令汉克一脸得意地说道：
“快来崇拜我吧！我又多了个粉丝。”
“你真厉害，厉害得都没人敢请你工作。”赫米塔不留情面地说道。
“不是没人敢，是请不动。”汉克努力提高嗓门，他的声音就像是卡在老式录音机里的磁带的声音。
“言归正传，让我们来瞧瞧你的新发明。”赫米塔催促道。
汉克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笼子，笼子里有一只小白鼠正活蹦乱跳着。
“这是……”
“这只白鼠体内装有追踪器。”
汉克将笼子平稳地放在了桌上，他又回头拿起桌面的迷你遥控并迅速按下红色按钮，瞬时，水彻和赫米塔跟前出现了一张三维立体地图。
“这个采用了全息立体投影技术，能使立体影像出现在空气中……”
水彻边听着汉克的解说，边伸手想触摸地图，但他只能摸到一堆空气。
“这不是一项很普及的技术嘛！”赫米塔似乎是见多识广，他不像水彻那般露出新奇的模样。
“咳咳，”汉克轻咳了一声，“快看追踪点的行驶轨迹。”
只见地图上闪烁的红点正处于汉克家的位置。
“所以呢？”
汉克从白大褂的兜里掏出一支注射剂，他从笼子中轻而易举地捉出小白鼠，左手按住白鼠的头部，右手往白鼠的身体里注射白色液体。
“我现在给它注射的液体内置有纳米追踪干扰器，它能有效地干扰追踪信号并能受我的控制给追踪器传递错误信息，”汉克破天荒地露出一副认真的表情，他走到电脑前不停地敲击键盘，边敲边解释，“也就是说追踪者所追踪到的地点与被追踪者所处的地点是不一致的。前者显示的地点是经我篡改过的。”
“那你岂不是要时刻在线？”
“不用，”汉克摇了摇头，“政府不可能实时监控每个华西族人，除非他犯了重大的错误。”
“既然如此干嘛不直接取出？”
“只要有一人切除追踪器，监控者的整个系统就会发出警报。”
“赫米塔，你快看！”水彻指了指地图，惊奇地说道，“红点的位置变了。”
“没有别的方法吗？”赫米塔摆着一副不太满意的表情问道。
“先试用一段时间嘛，不满意可以取出来!”
“水彻，你愿意一试吗？”赫米塔不抱希望地问道。
“试试看吧！”水彻毫不犹豫地说道，他似乎是对这些高科技的东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就当是为了自由，放手一搏吧。”汉克抑扬顿挫地说道。
你追求的自由也只是短暂的流浪，流浪于固定的圈子里，一排排钉子阻挡你踏出圈子的勇气，此时你的心中则少了一分坦荡，多了一分烦忧，进了一分畏惧。若你斩钉截铁地迈出圈子一步，这并不代表着你获得了自由，只能说明你流浪的时间会更长，只是，你一路所见的风景会比圈子内的更美，你的心中则多了一分坦荡，少了一分烦忧，退了一分畏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