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绣银过来，发现泊菡眼眶微湿，好像刚刚流过眼泪。心知有异，正要相问，却见泊菡扪着鼻子问她：“姆妈，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妈妈，根本不心疼儿子，非得让他按着自己的意思，和一个陌生人结婚？”
绣银问明真相，温和地笑劝泊菡：“你太小，天底下好多事都不懂！哪有不希望儿子过得好的妈妈！想来楚家太太因为身体不好，担心自己突然走了，没人照顾楚舜，这才急急安排儿子的婚事，这是最好的慈母之心，怎么在你这里，反而成了恶意？”
泊菡想想姆妈说得也有理，却替楚舜不甘心：“我看楚舜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他这样结婚，一辈子能有什么幸福？”
绣银听听，感觉女儿十分关心楚舜，好像超出了普通男女的范围，心里拿定主意，便笑嘻嘻地拿手点点泊菡哭得微红的鼻子：“你别担心。我倒有个十全十美的方子，包管打消你的担心：明儿我拿个帖子去拜会楚太太，就说今后你们家楚舜交给我们家泊菡照顾，他一天寻不着个称心如意的太太，我们泊菡就照顾他一天！这样，包准楚太太没话说，那楚舜不就有的是时间慢慢挑了。”
泊菡单纯，只想着楚舜的苦恼，没听出姆妈的弦外之音，接嘴答道：“好啊，姆妈！可以叫楚舜天天到我们家吃饭！”在她的理解里，所谓的照顾不过是解决三餐。
绣银慈爱地微笑，搂着泊菡，轻轻地问她：“可楚太太要是问我，如果楚舜一直寻不到合适的太太，能不能把你们家泊菡赔给楚舜，姆妈该怎么回答呢？”
泊菡见姆妈疯扯到自己身上，顿时羞得满脸红潮，推开绣银，扭过头不肯理她。
绣银好容易把泊菡扳正过来，认真地告诉她：“楚舜的品性模样才能都是万里挑一，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家境差些。你爸和我早就相中了，想等着时机到了，就介绍给泊芙。”
泊菡连连摇头：“姆妈，伯英哥一直在追求二姐，而且二姐还和楚尧……”
绣银还是笑：“有什么不可以，和哥哥成不了，作兴配给弟弟也不错。俩人才貌相当，站在一起跟电影海报一样漂亮。”
“光漂亮一点就可以了吗？脾气禀性就不用考虑了？！楚舜说过喜欢二姐吗？二姐也说过喜欢楚舜吗？”泊菡还是摇头。
绣银假装想了一想：“泊芙和楚舜，性格一个安静，一个好动，确实没有和楚尧在一起来得般配。不过，除了泊芙，我们家又没有第二个女儿合适配他，就只能凑合一下了。”
泊菡真的气了，血往头上涌来：“刚刚说了他那个自作主张的姆妈，怎么又遇上你这样想当然的姆妈，照样把孩子当作猪仔来卖，高兴就割一刀！”
绣银仔细地观察泊菡半天，最后满意地笑着：“你看你，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气得脸都红了。”
泊菡忙拿双手捂住脸颊，急急地撇清：“我哪有脸红！”
绣银看到时机成熟，便爱怜地拉开泊菡的手，笑道：“小妹，刚刚我只开了个玩笑罢了。泊芙性子骄傲，爱花钱，爱打扮，和楚舜合不到一路，就是看着再像金童玉女，姆妈也不会拿自己女儿的终生幸福当儿戏。你爸爸和楚舜闲聊过，知道他喜欢知书达理，温柔娴淑的女孩子，我们想来想去，想到家里有一个人合适。”
泊菡听着，琢磨着姆妈的话，慢慢明白说的是自己和楚舜合适，刚刚褪下的红晕又上了脸庞。
绣银拉着泊菡的手，说：“楚家的两兄弟，无论模样，人才，都是出类拔萃，没有话说。但人品就天上地下了：楚尧喜怒随心，丢下兄长的责任一走几年，还不尊重女性，这样不可靠的人，天底下没有一个姆妈愿意嫁女儿给他的。可楚舜呢，难得在懂事、肯担责任、孝顺这些上面，光这几点，无论哪个女孩子找到他，都是好福气。”
“夫妻夫妻，年轻的时候，可以看着长相过日子；十几二十年后，还得看脾气是不是合适。你爸爸和我都觉得，把你嫁给楚舜，是一件天作之合的好事。”绣银使了水磨功夫，一推一拉之间，慢慢地说服泊菡。
泊菡心里乱糟糟的，她欣赏楚舜的容貌和性格，同情他的难处，希望他能幸福，可这一切，都是从朋友间情谊出发的，她从来没有把自己和楚舜联想在一起！
绣银见泊菡不肯吭声，似乎在想自己的心事。便又试探一下：“你觉得楚舜好不好？”
泊菡犹犹豫豫道：“楚舜很好……可是，我没有想过……”
绣银拍拍泊菡，和悦地说：“你没有想过，是你乖，听话，守家教。所以，爸爸和姆妈就替你想了，楚舜真的很好，你跟了他，会幸福一辈子的。”
大姐泊莲过来看她，一见面就笑咪咪：“想不到这么小的妹妹就红鸾星动了，我原来还以为姆妈一定要留着你到二十四五岁才舍得呢！”
泊菡顿时脸红心跳，慌乱起来：“怎么，姆妈都告诉你了？”
“嗯！姆妈着急得，就好像自己相中的宝贝给别人抢走了一样。”
泊菡可是笑不出来，她腻在大姐身上，苦恼道：“大姐，我好像不想嫁人，还想念几年书。”
泊莲揽着小妹，柔声慢语地：“是不喜欢楚舜吗？还是另外有喜欢的人？”问到后一句，她笑着望着泊菡。
泊菡觉得自己的眼睛发潮，心底发虚，只好咬着唇假装生气：“非得有别的人才能不喜欢楚舜？”
泊莲放下心来：“姆妈还担心你是不是喜欢家祺……家祺虽然优秀，身体却不够健壮，相貌也比不过楚舜，再说他马上就要去英国留学，谁知道他回不回来！”
泊菡真是无话可说，原来在家人的眼里，楚尧差得都不配提一提，她虽然不可以承认喜欢那个混蛋，也希望家人能高看他一些！
她暗自生气的样子被泊莲看在眼里，原来，小妹还是个小姑娘，哪里懂得情
爱！
夜里泊菡睡不着，犹豫一阵，又糊涂一阵，一时觉得自己可能喜欢楚舜，一时又是不喜欢，心里纠结了许久。想着父母一心想招楚舜为婿，人选不是二姐，就是自己。现在二姐嫁不得楚家人，也只有把她嫁给楚舜，才能完成父母的心愿。从前很开心自己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不多不少正好，如今却恨父母少生了几个姐妹，弄得自己连逃避的借口都没有。
翻过身来又宽慰道：楚舜已经和项小姐家议亲，父母的想法也许根本不能实现，自己现在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也许最后只是杞人忧天。
覆过来想着楚舜也许还是会娶他不相熟的项小姐，又忧上心头，她很想帮帮楚舜，不想他不幸福，可有什么方法能帮到他呢？
胡思乱想了一晚，直到天色微明才朦胧睡去。
下来的几天也是奇怪，不仅绣银没常露面，就连楚舜也不再过来。泊菡松了口气，暗地里还笑自己差一点做了那个忧天的杞人。
很快伤口愈合，大姐夫黎医生安排拆了线，泊莲不放心，又多留院观察了一天，到了次日中午，泊菡换下穿了十天的病号服，穿上梅子紫的薄呢格子连衫裙，米白色绞花毛线外套，厚羊毛袜子搭扣漆皮鞋，等着家里人安排车辆来接。
左等右等，正在无聊之际，门声响动，竟然进来一个粗黄头发、歪脖子下人模样的老妇，她也不敲门，进来直钩钩地仔细打量泊菡，开口也是乡下口音：“听说这间房里住着个漂亮小姐，我也是过来瞧瞧。”
泊菡住了十天医院，知道有一些病人家属闲着喜欢打听和八卦，平日里也有人假装走错病房进来探望，所以也不在意，继续坐在床边翻着小说。
谁知老妇并不罢休，径直站到泊菡面前，对她命令道：“小姐，把头抬高一些。”
她说话粗声粗气，没有礼貌，泊菡不予理她，正抬了脸想请她出去，却听她连声称赞，说道：“好孩子！你一双眉毛结得紧紧密密的，天生幽贤贞静，一看就是好人家出来的小姐，以后生出的子孙，一定贤良聪明！”
泊菡听她说的都是吉祥话，以为老妇是算命的，可听到生孩子什么的，不免羞红了脸，低语一声谢谢，从口袋里拿出钱来打赏她：“给阿妈买茶喝。”
老妇接了钱，歪着脖颈笑嘻嘻：“小姐出手大方，菩萨保佑。”
这时章燿夫妇过来接泊菡出院，老妇缩着脖颈，也不打招呼就走了。
章燿望着老妇的身影，疑心地问女儿：“你认识她？”
泊菡扑到爸爸的怀抱里，他怀里永远有好闻的烟丝味道，让人安心，让人温暖。便撒娇起来：“十天不见，爸爸就不管小妹了，只关心老人家！”
章燿暖暖地抱住女儿，一脸宠溺，哈哈地笑着：“胡说！当然是关心你，才害怕你遇上坏人。”绣银仔细回望着老妇背影，拉开丈夫，咬了几句耳朵。她去探望过楚舜姆妈，好像在病房里见过这位歪脖子老妇人。
章燿会意，看来，楚家是在考察自己的女儿，说明他们很认真。回家的路上，绣银装做无意地问泊菡老妇都说了什么，单纯的泊菡一五一十地告诉父母，章燿夫妻见对方满嘴赞美，彼此对视一眼后，心中暗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