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遥忆阁外，一个衣着华丽，披着貂氅的女子柳眉倒竖，左手插腰，头上琳琅的步摇随着她的大骂声剧烈晃动着，发出耀眼的金光。
“公主，您还是回宫吧。宫里的香粉不比这个好。”一个身穿鹅黄小袄，满身珠玉的侍女轻声地说道，“他们肯定是自觉香粉劣质，所以早早地闭了门。”
“滚！”女子回手就是一掌，把黄衣侍女扇倒在地，“宫里香粉的质地本公主又不是不知！但那些能成全本公主的愿望吗？”
黄衣侍女擦了擦嘴角流出的丝丝血迹，唯唯诺诺地站在了一边。
“你们，把这门给本公主撞开！”女子一指遥忆阁的朱门，气势汹汹地对四个抬着横木的小厮说道，“本公主就不信了，这遥忆阁还敢和皇家作对。”
“是，是……”小厮们七手八脚地抬起一根粗大的横木，跌跌撞撞地朝大门撞去。
“何人敢犯我遥忆阁！”遥忆阁的大门突然打开，一个身形如玉的白衣男子站在门内，眉宇间的冷意让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寒战。
女子被他的气势吓得愣了一下，随即又昂起了头：“夜寒国端仪公主驾到，尔等还不快迎驾！”
“公主亲自来这破地方是你们的无上荣耀，还愣着干嘛？”黄衣侍女也对墨风大叫起来。
墨风眉头皱的更深了，突然，他的白衣开始无风自动，飞扬起来，如同翩然入尘的仙人般缥缈。
他一掌震碎了小厮预备用来撞门的横木，一时间木屑纷飞，抬着横木的几名小厮和黄衣侍女也被震得倒地吐血不起，几双眼睛全部上翻，露出青白的眼白。
“秋水……”端仪公主吓得花容失色，慌忙跑到了黄衣侍女身边查看她的伤势。
“墨风，收手吧。弄得遥忆阁全是肮脏污秽的血腥味，还待不待了？”一个清朗的男声传来，话语中满是戏谑之意。
端仪公主听了这话，脸红一阵白一阵，先前嚣张的气焰全无：“听闻遥忆阁香粉有奇效，故……”
墨风闻言却是一愣，端仪公主说的话全部没有听见--郁寒居然易容成了自己。
“不知今日，本公主可与阁主有缘？”见墨风不答话，端仪公主又问了一遍。
墨风闻言，把端仪公主迎进了大门，那个名叫秋水的黄衣侍女本想忍痛跟上，却被墨风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定在了原地。
“公主可有将灵物带来？”进了朱门，墨风止住了脚步。
端仪公主犹豫了一下，从袖袋中掏出了一个紫檀木匣：“这株千年雪莲可以吗？”
墨风拿过木匣，打开看了看：紫檀木匣中是一株叶子翠绿的花，花瓣是素静的米黄色，黑色的花心散发着幽幽的清香。
但墨风的面上却有了一丝不悦：“公主出身皇家，不会连千年和百年都分不出来吧？”
端仪公主咬了咬牙，又从荷包中倒出了三颗血红色约有指肚大小的珠子：“就这三颗血珠了，行不行？”
墨风收了血珠，引端仪公主到了花园中。
（二）
花园中的积雪未化，银装素裹，一个与墨风一模一样的男子坐在石凳上，手执洁白细薄的骨瓷茶壶自斟自饮。
“这……”端仪公主看了看墨风，又看了看郁寒。
“遥忆阁阁主郁寒。”正在品茶的白衣男子吹了吹漂浮的茶沫。
墨风虽心中不断腹诽着郁寒，但还是收拾好茶盏，微笑着退下了。
这郁寒，居然连面具都戴上了。
郁寒没有理会墨风，而是道出了端仪公主的身份：“端仪公主，闺名惜香，夜寒国皇帝百里赋最喜欢的女儿。”
“说这些有什么用！”端仪公主有些不耐烦。
郁寒嘻嘻一笑：“这样好家世的女子，竟然没人娶，唉……”
“谁说本公主嫁不出去？”端仪公主愤怒地拍了一下石桌。
郁寒掏出一块质地极好的白色丝帕，擦了擦端仪公主拍过的地方：“公主不说实话，我可不好帮。”
“你……”端仪公主红了眼圈，“我这样好家室的女子，为什么就没人娶？”
郁寒解下腰侧系着的白瓷小瓶，用指甲挑出了一点香粉，弹到了端仪公主面前。
一股浓郁的栀子花香传来，端仪公主上下眼皮碰了碰，忍不住睡着了。
“公主虽出身皇室，家境显赫。但公主可有想过，你的公公婆婆都是普通人，自是不比你金枝玉叶，见了你还要给你下跪叩拜，这让驸马情何以堪？更何况公主自幼娇生惯养，一呼百应，女子出嫁从夫，你可适应得了？”郁寒摇着一把折扇，不紧不慢地说道。
端仪公主的眉头深深地皱起，眼角挂了两颗泪珠。
“公主既知道了，就醒来吧。”郁寒微微一笑，朝端仪公主扇了一下折扇。
一阵冷风吹过，饶是披着貂皮大氅，端仪公主依然打了个激灵：“我明白了，谢谢你。你……是郁寒吗？”
郁寒点了点头：“那公主便回宫吧。我为公主做一款‘姻缘结’，过几日公主派人来取就可以了。”
端仪公主擦净了眼角的泪珠，拢了拢大氅，走出了大门。
“你为何总用‘醉花魂’？”墨风拿过郁寒的白瓷小瓶，打开瓶塞，轻嗅了嗅。
“醉花魂只会让她们说不出话也动不了，为什么不能用？”郁寒劈手夺回了瓷瓶，“而且每个的配方也不一样。”
墨风的眼前渐渐出现了一个光团，慢慢地变大，最后绽开了--午时到了。
厨房中，红枣酒酿和几种点心小菜的温度正好，墨风把它们全部装入了一个红木食盒中，带去了石桌那。
郁寒随意拿起了一块马蹄糕，就着一碟炸芋丝，大口吃了起来：“去把锁心香里的罂粟取出来，然后拿到这里，一会樊雪该来了。”
墨风从郁寒面前的点心中拿了一块，一面啃着一面朝浣花间走去。
银匣中盛放着淡紫色的檀香粉，香粒的上方是一朵妖艳的红色罂粟花。墨风弃了罂粟，把银匣放到了郁寒面前：“好好的香放罂粟干嘛？”
“想让相离梦看到狐狸精，没有罂粟怎么行反正这是特殊处理过的，害不了他。”郁寒拿丝帕擦净了手，挑出一点香捻了捻，“真不愧是我遥忆阁的香。”
墨风费了好大力气，才压下了翻给郁寒一个白眼的冲动。
（三）
“郁寒姑娘可在？”正说着话，轻轻的扣门声和玉簪的声音就响起了。
“料到夫人会来，郁寒早已在此等候。”郁寒站起身，把银匣捧到了樊雪面前。
樊雪穿了一袭宝蓝的襦裙，外披银灰鼠皮小袄，看起来端庄又不失俏皮。
“夫人来的正好，看看这锁心香如何？”郁寒把银匣递给了樊雪。
“檀香沉香我用了那么多，连进贡给皇上的算上，都没有这个质地好，真是上品啊！”樊雪也挑出一点香捻了捻，对此赞不绝口。
“夫人只要让相公子和那外房一同闻到这点燃的香就可以了。”
樊雪和郁寒又聊了些女人家的衣料首饰便走了。
“不错不错，城南意怜布庄出了不少新料，正好可以送走这批首饰。”郁寒从一个打开的妆奁匣子中取出一件首饰，抛起又接住，“一会陪我去逛逛。”
墨风看着那满满一盒八成新的首饰，不禁再一次感叹郁寒败家。
郁寒上楼易容去了，墨风摘下原来的面具，又换了一个。
这次，郁寒易容成了一个楚楚动人的女子：身着月白色裙衫，外披杏色羽缎。肤若凝脂，明眸皓齿，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恰到好处的五官长在小巧的瓜子脸上，不俗不媚。
饶是知道郁寒的真容要比这美上几百倍，墨风也还是忍不住赞了一句。
外面已经下了好一会雪珠了，墨风为郁寒打了一把与羽缎同色的纸伞，二人一同到了意怜布庄。
即使正值寒冬，前来购买衣料的贵妇人还是络绎不绝，郁寒拿起一匹印有牡丹暗纹的绛紫色锦缎，朝墨风挥了挥手：“做个披风如何？”
“这件适合做小袄，披风还是选用素静点的比较好。”墨风仔细看了看，拿起了一匹水蓝色的锦缎。
郁寒又把一条樱红的烟萝纱披在了身上：“用这个做条披帛呢？”
“不错，这个配上石榴红的望仙裙就更好。”墨风耐心地和郁寒看着衣料。
花净了那一盒首饰，郁寒才拿着一张写满小字的订单准备回去。
这时，一个带着两个黑衣小厮的女子走了进来，布庄中的贵妇人全部停止了挑捡衣料，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这就是那相公子那外房吧？长一张狐媚子脸。樊家多好的丫头啊，竟争不过她……”
“听说这狐狸精叫什么娇莺，依我看，她连只野鸡都不如……”
郁寒仔细地打量起了女子：上穿藕荷色的广绫合欢上衣，下着妃色的梅花百水裙，外披芙蓉色软毛织锦披风。头上盘着复杂的飞天髻，髻上插着几支和披风同色的镂空兰花珠钗。鹅蛋脸略施粉黛，柳叶眉，惑人的凤眼下还有着一颗泪痣，好一个美人。
此时，这名名娇莺的女子正旁若无人地挑选着衣料，并不时蹙起眉尖。
其他贵妇人把手中的衣料一摔，直接走出了意怜布庄。郁寒对墨风挤挤眼，也走了。
“你看人家布庄生意多好，不如你以后多做几瓶普通香粉出售，就当是衣料钱了。”路上，墨风忍不住说道。
“不错，是个好主意。”郁寒笑眯眯地看起了订单，突然，她的眉头一皱：“那小厮竟然没有把我的凤尾裙写上，我要回去找他。”
可怜墨风又要陪郁寒走一趟了。
此时的意怜布庄只剩下娇莺一人，郁寒看着小厮在订单上补了凤尾裙，正欲离去，却被娇莺拦住了：“这位姐姐可知道遥忆阁？”
“遥忆阁的大名，南歌城还有谁人不知？”郁寒装傻自夸道。
“只是我与阁主无缘，未能让朱门打开。”娇莺叹了一口气，“不知姑娘可否能帮我去求一款香粉？待我成了相府少夫人，定少不了姑娘银钱的。”
“姑娘也知，遥忆阁见客随缘，我也不一定就能见到阁主啊。”郁寒苦起了一张脸。
娇莺毫不犹豫地塞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在郁寒手中：“成与不成，这银票都是姐姐的了。若成了，我必定还有重谢。”
“那我……便去试试吧……”郁寒收起银票，面上还带着一丝不情愿。
“姐姐如何称呼？”
郁寒眼珠一转：“玉兰。”
回了遥忆阁，郁寒一会看看订单，一会看看银票，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这一下就赚回了衣料钱，今晚我们就去城北新开的烤肉馆吧。”
墨风点了点头：“回来后我们先做谁的香粉？”
郁寒只是嘻嘻一笑，并不与理会。
城北的烤肉馆是胡人开的，烤的牛羊肉麻辣鲜香，细嫩多汁，每晚人多的都要把桌子排到街上。
郁寒要了几串里脊肉和腿肉，一边啃着一边盘算着什么。
“郁寒，有心事？”
“没有，就是怕一会香料行的龙涎香卖净了。”郁寒把手中的竹签随意一扔。
墨风付了银子，带着郁寒来到了香料行。
进了香料行，郁寒如同一只蝴蝶，一会扑到这个摊位上，一会又扑到那个摊位上。撒娇装傻惑人，一车香料竟被郁寒省下了十两银子。
从购得的香料中挑了几样，郁寒便进了浣花间。
（四）
一大包黄色的迎蝶花被淘洗了几遍，只出了一小碗清亮的黄色花汁，摸起来油腻腻的，什么味道也没有。
郁寒用玉勺搅了搅迎蝶花油，命墨风去暖房中采几样花来，自己则是去了暖房的阁楼。
阁楼中种着不少奇花异草，有的形如水滴，有的一花七色。郁寒掏出一个拇指大的玉瓶和银剪，径直走到一个角落。
角落里有一棵枝干盘虬般的树，约有一人高，树枝上垂落下一根根细丝，莹白如雪。
郁寒用银剪剪下一根细丝，细丝落入玉瓶中，立刻化为了水，比水略稠，比油略稀。待玉瓶中盛满清水，郁寒也回了浣花间。
墨风早已在蒸煮采来的百合花了，见到玉瓶中的液体，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这是情丝柳的叶，遇银即落，见玉即化，可是我培养了好几年的呢。”郁寒把玉瓶中的液体倒入了迎蝶花油中。
迎蝶花油中一加入情丝柳叶，立刻变得香气扑鼻，颜色也变成了浅淡的米黄。
一旁墨风的百合花瓣也好了，郁寒把百合花拧出汁液，也倒入了迎蝶花油中：“去把蔷薇露取来，往里面滴入十滴。”
姻缘结做好后，郁寒把它分装了两个瓶子，置于架上，只待人来取。
“两瓶？莫不是有娇莺一个？”墨风问道。
“是啊，给她找个好姻缘，省的到处勾搭人家有妇之夫。”郁寒调皮一笑，回了房间。
又过了几天，一个下午，端仪公主来了。
端仪公主穿着一件流彩暗花云锦宫装，披着缎绣氅衣，眉宇间尽是平和，比那日少了好些骄横气：“多谢郁寒姑娘点醒惜香，若不是郁寒姑娘，恐怕惜香这一辈子都要待在宫里了。”
“公主想清就好。”郁寒把一瓶姻缘结拿给了端仪公主。
端仪公主给了郁寒一颗紫色的珠子便走了，郁寒的眉目间尽是喜色，随手珠子丢给了墨风，“把它炼化了，以后你的眼睛在子时也能看见了，总用真气感知可是极费体力的。”
墨风十分欢喜地接过了紫色珠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炼化那颗珠子。
午时刚过，郁寒便示意墨风去开门。墨风打开门，又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门外女子的相貌竟是那日郁寒易容成的“玉兰”。
“墨公子，我来取香露了。”玉兰笑盈盈地说道。
“这个名连理缘，和普通香粉一起用就可以了。”郁寒眼中满是狡黠。
“多谢郁寒姑娘。”玉兰对郁寒一福身。
玉兰正要走，门外就响起了娇莺呜呜咽咽的哭声：“难怪遥忆阁不给我开门，缘是你们早已卖过那丑婆娘香粉。现在我被厌了弃了，你们便都开心了！哼！”
郁寒也不言语，只是捧着一面铜镜看着。
通过铜镜，只见玉兰拿着香露出了遥忆阁，看到娇莺，急忙停下安慰道：“娇莺姑娘这是怎么了，连理缘我已经买到了，定会让相公子和你喜结连理的。”
“还说什么喜结连理，我都已经被他赶出别院了。”娇莺面上滚落了两颗泪珠。
“娇莺姑娘莫担心，不是还有这连理缘呢吗。”玉兰拿出了一个绘着喜鹊的玉瓶。
“真的？”娇莺打开瓶塞嗅了嗅，从表情来看，她的心情已经好了不少。
“当然了。”玉兰递给娇莺一方朱红的丝帕，“娇莺姑娘擦擦泪吧，大冷天的，别把脸冻伤了。”
娇莺闻言，急忙擦净了脸，给了玉兰一个蜜合色的丝缎荷包。
玉兰也不客气，直接收起荷包走了。
没过多久玉兰就回来了。回来后，她把荷包放在了郁寒面前，自己则变回了一朵梅花飘落在地。
郁寒打开荷包，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了桌子上，一件件欣赏：雕花芙蓉玉环、珍珠璎珞链，海棠滴翠玉簪……还有一个小金锭和一块椭圆形的香料。
“这娇莺出手还真是阔绰。”郁寒把香料和金锭拿出，其余的首饰全部又塞回了荷包中。
“还不是你骗她。”墨风忍不住撇了撇嘴。
“有钱不赚是傻子。”郁寒理直气壮地说道。
“好吧，那批普通香粉我拿去售了吧。”墨风急忙和郁寒这财迷扯开话题。
“不用。”郁寒摘下一朵梅花，念了个咒。那梅花竟变成了一个活色生香的粉衣女子，女子拿了一个偌大的匣子，装了不少胭脂香粉后便出了遥忆阁。
墨风又撇了撇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