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李宗昆也不记得母亲有没有说同意的话了。但是，最后母子两个人都没有争执，彼此很平静的挂了电话。李宗昆这边已经是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弃。而李母那边虽然有万般不愿意，但是对于儿子强硬的态度，她也束手无策，只盼他能知难而退。不过，挂了电话的李母这几天精神有些恍惚，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几十年的夫妻，李父也看出了不对劲，不免担心的问：“要不要去李先生那里一趟？”李母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定定的看了李父好久，然后说：“好。”夫妻两个抽了一个周末，开车去了镇上一家不大的心里医院。站在医院的门口，两个人都有些恍惚，他们似乎已经有几年没有到这里来了。李宗昆接到父亲的电话的时候山区正在下雨，李宗昆坐在外婆家的堂前，看着外面“哗哗”的雨水，接起了父亲的电话。“喂，爸。”“恩，是我。”李父今天的声音略显沉重。听着父亲的口气，李宗昆自知可能是出了什么事，便有些忧虑的问，“爸，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李宗昆才听到父亲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李宗昆的心也顿时一紧，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爸，到底，怎么了？”李宗昆忍不住的再一次询问。“儿子阿，有些事，你爸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李父又是轻微的叹了一口气后说。“爸，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吧。我是您的亲生儿子。”李宗昆的心里隐隐不安着。“你妈她，有病。”“什么！”李宗昆震惊。“爸，你说清楚，我妈怎么了？”“别急，你妈只是心里有病。”李宗昆听了父亲的话，刚刚紧张的心情也就缓解了一些。其实，早在听过外婆的讲述之后，李宗昆就隐隐的猜到母亲的心理。“爸，我妈她……具体是怎么了？”“你妈妈最近很焦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为了你的事。你这几天抽空回家一趟，跟你妈妈说说话，也为你的未来打算打算。”李父的话，说的很沉重，他知道，现在只有把儿子叫回来才是当务之急。“爸，我可以不回来吗？”李宗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如果他回去了，那么一切都完了。“不行。”李父怒了，“你妈妈为了你的事操心成那样，从小到大，她悉心照顾你，你什么时候为她考虑考虑过。我告诉你，你明天要是不到家，我就到你外婆家打断你的狗腿。”“嘟嘟——”电话挂的很快，父亲的怒火似乎感染了山区的天气，这里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李宗昆忽然觉得万念俱灰，他颓然，他无助，却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外婆走到大堂的时候，李宗昆还是一副神伤的样子看着外面的雨帘。“怎么了？孩子。”外婆手里拿着毛线，坐到了李宗昆的身旁。“外婆，我爸叫我明天回去。”李宗昆无力的瞥了一眼外婆后又看着“哗啦啦”的大雨发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之前不是说你爸爸挺支持你的吗？”外婆一边注意李宗昆的表情，一边轻声细语的询问着。李宗昆皱了皱眉头，低了低头，好一会才抬起来。看着外婆，问道：“外婆，我妈心里是不是有病？”外婆明显愣住了，年迈的身子僵了好几秒。“外婆，你是不是知道怎么回事？”李宗昆察觉出外婆的不对，便急急的问。“唉。”外婆又是一口气长叹，她老了，真的老了，这几天发生的一些事，让她觉得太累了。“孩子，我不知道我把这些事说出来对你是否有好处，但是，有些事，我是真的不愿意说。可是，如果不说，那些事有一天可能真的会随了我入土。”“外婆，到底是什么事？”“你妈妈她当年在没有和你爸爸结婚前，犯过病。”外婆扭头看向外面的烟雨蒙蒙，她似乎不愿和李宗昆对视，她怕当年的真相太过残忍。“那一年，你妈妈大学毕业。然后，很快就在城里的一所学校找到了工作。而你爸爸也正是那所学校的老师。他们两个年轻人很快相互吸引走到了一起。他们两个人谈恋爱谈了很久，那时候你妈妈很幸福，经常打电话回家跟我说这说那。后来有一天，你妈妈打电话过来哭的特别惨，我就问她怎么回事，你妈妈说，你爸爸要跟她分手。你妈妈在电话里拼命的哭，哭的我很心疼。你外公那时候虽说在表面上一直和女儿闹别扭，但心里也一直挂念着这个女儿。你外公就问我，你妈妈怎么回事。我就跟他直说了。你外公很生气，当时拎着扁担就说要去城里把你爸爸的腿打断。我当时是真的害怕你外公会去。你外公的性子阿，说干就干，鲁莽得很。我好说歹说，才把你外公劝住了。然后，我还是担心你妈妈，又给你妈妈打了一个电话。”雨突然觉得的下大了，“噼里啪啦”的雨声响彻在大堂的每一个角落。李宗昆忽然有些冷，不由抱紧了自己。“这一次，接电话的不是你妈妈。是一个男人，他跟我说了几句，我就吓到了。没错，这个男人，是你爸爸。他说，你妈妈正在看医生。她看的不是其他医生，而是心理医生。他说，你妈妈今天早上站在教学楼的顶端给他打电话。然后，大家好说歹说才把她劝下来。”“我挂了电话后，当时整个人都吓傻了。你外公叫了我好几声，我才反应过来。然后，我就跟你外公如实说了情况。最后，我提出要去城里看你妈妈。你外公当时就说要去。可是，我想来想去还是没有让他去。因为，我总觉得，你妈妈的事，跟小时候多少有点关系。所以，我没敢让你外公去。”“我到城里的时候，你爸爸为了照顾你妈妈已经住在了一起。我见到你妈妈的时候，你妈妈还很震惊，不过又很快热情的招呼我。紧接着，你爸爸进厨房弄吃的，我就把你妈妈拉到了房间很小心的问了一些事。不过，好在你妈妈回答我那些问题的时候都很正常和以往无二。但是，为了弄清楚你妈妈的真正情况，我准备多住几天，顺便找你爸爸了解了解情况。于是，当天晚上，就出现了状况。我看着你妈妈很害怕的抱着你爸爸，一个劲的不停说话。我一直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我太了解你妈妈了，我看一眼就知道了，你妈妈是装的。”李宗昆猛的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看着外婆。外婆似乎料到了李宗昆会走如此反应，她淡淡的和李宗昆对视一眼后，苍老的目光又顺其自然的移到其他地方，而后继续说：“第二天，你爸爸出去上班后，我就找来你妈妈，问你妈妈为什么要装。你妈妈愣愣的看了我好久后，眼泪就流了下来，说了一大推如何喜欢你爸爸的话，最后说，她不能没有他。我看着心疼，但是还是觉得不应该。可是，最后，你妈妈站在厨房对我说，不许拆穿，不然就……”外婆顿了顿，又是叹了一口气。“后来，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回家了。”“我回家之后，你外公问我情况如何。我跟你外公之间也不擅长隐瞒，我就如实跟你外公说了。结果，你外公气的连夜就去了城里，这一次，我没拦住。我也不敢给你妈妈打电话，我是害怕。可是，还不到一个小时，就有医院打电话来说，你外公出车祸了。我当时就吓住了，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医院。”听着这一件隐藏着许多秘密的往事，李宗昆除惊讶外，还有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在其中夹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总之，李宗昆的心情很沉重。“最后。”外婆继续说着。“你外公断了一条左腿。你妈妈在装病中和你爸爸结了婚，然后就双双辞职，到了城镇里找了学校当老师。你外公因为腿的缘故，好好的大茶园也慢慢的堕落，最终解散了许多的工人。你外公一直觉得瘸腿很丑，所以他每天忍者痛坚持锻炼，所以，到后来，他走路的时候如果不细看，是看不出来他其实是个瘸子的。虽然瘸了，虽然曾经的茶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也还是坚持的每天往山上跑，他只种了几株茶树，他看着它们长大。直到死去，你外公依旧惦记着。可是，后来，那座山就荒了。”李宗昆出车站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远处发呆的父亲。他似乎看了，和印象中不一样了。爸爸的背有些驼了，他眼角的皱纹也愈发的深了。就连最后从前圆润的脸庞如今也有了明显瘦了的痕迹。李宗昆走上前，叫了一声：“爸。”李父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在多说其他。手机抓着车钥匙，自顾自的走到了自己的车旁。一路无话，李宗昆坐在后座，看着这个已经很久没有逛过的城镇。路边的商贩，街上的行人，以及过往的渐渐多起来的车辆。李宗昆突然感慨，很多事，都已经变了许多。车子很快到家，李宗昆和父亲一直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其实，李宗昆这次回家，内心其实是非常复杂的，他听过外婆说的那段往事，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母亲。他真的没有想过，那么恩爱的父母背后，会有这么一段不堪回首的秘密。而且，现在李宗昆也不知道该如何同父亲说话。唉。李宗昆在心里长叹一声，此刻他很无奈。父子俩人推门进家的时候，李母正在厨房里烧菜。她听到开门声，穿个围裙拿着锅铲就跑了出来。“妈。”李宗昆的声音有些僵硬。“昆儿阿，回来了阿。回来了，就好。”李母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时间说不出其他的话来，虽然前几天他们还在电话里吵过，但是此刻，李母总觉得看着儿子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李父看着妻子又进厨房后，自顾自的走到了沙发上坐了下来。李宗昆也怕和父亲待在一起时无尽的沉默，所以绕过沙发正要往自己的房间走，不过还没到自己房门口就听见李父喊，“李宗昆，过来坐。”李宗昆无奈，只有顺从的走回去，做到了父亲的身边。而父亲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用遥控器对着电视一个劲的按。无声的沉默在父子间蔓延，似乎两个人都在较劲，等着又会对方先开口。“爸。”最终，李宗昆还是先来了口。“怎么了？”李父盯着电视，头也不转的问。“我在家待两天后，就再回外婆家。”李宗昆坦白，虽然他现在是回家了，但是他也知道如果这次不坚定的告诉他们自己的决心，还不知道他们又会出什么主意把他弄到另一个公司上班。“你这样任性妄为，你有没有为你妈妈想过。”李父的声音里透着严厉。李宗昆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知道爸爸是因为担心妈妈的身体健康所以才会对他发火，把他叫回家来。他也知道，为了妈妈解决心理问题，所以爸爸才会一改支持的初衷，做出反对的意见。可是，李宗昆真的不知道，妈妈这一次的心病到底是真是假？母亲是他最亲的亲人。可是，此刻，他又该如何同父亲说出藏在心中的事情。唉。李宗昆在心里叹气。有些话，始终还是不要多一个人知道。他愿意为了母亲，守住这个秘密。“开饭咯。”母亲响亮的声音打破父子之间的沉重的气氛。李父先起身，关了电视，翁声翁气的对坐在不远处的李宗昆说，“吃饭了。”李宗昆心里正在思索着什么，听到父亲叫自己后也只是间接性的应了一声，并为做出其他举动。不过等他回神过来要去吃饭的时候，父亲已经早早到了。“来，坐这吃。”李母见到儿子来了，热情的招手。李宗昆看了一眼低头吃饭的父亲，然后就坐到了母亲的身边。“昆儿阿。”李母为李宗昆盛了一碗饭后道。李宗昆没有答话，依旧埋头往嘴里扒着饭。“我跟你表哥说好了，等过几天，你回A城里去，你表哥说会拖朋友在其他公司给你找个不错的岗位。”李母一直盯着自己儿子的表情，这一段话说的小心翼翼。不过，好在虽然儿子一直都是面无表情，但是也没有皱眉或者撇嘴。李宗昆一直沉默着，他在想他是否要跟母亲私底下交流一下。现在的状况和原先他猜想的一样，所以，如果一切问题不说清楚，那么他就“插翅难逃”了。一顿饭李母一直在叮嘱着李宗昆，说着一些以后工作上该注意的事，以及略带训斥的批评。不过，李宗昆也一直没有说话，但是他也没有把母亲的话听进去半分，他在想，如何找一个能跟母亲单独相处的机会。好不容易吃完饭，李父李母都回房睡午觉。李宗昆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百无聊赖的看着电视。窗外的天空此时有些阴沉，而空气则和李宗昆的心情一样有些沉闷。李父李母要去上班的时候，李宗昆坐在沙发上昏昏欲睡，不过看着母亲和父亲出门的场景，他的脑袋忽然灵光一现，整个人瞬间就清醒了一大半。李宗昆站在客厅的窗户前看着车子缓缓的发动，直到车子消失在下一个拐角再也看不见后，李宗昆才坐回沙发上开始思考下午应该用什么样的语气跟母亲说话。等时间过的差不多了，李宗昆看了一眼挂在客厅墙上的钟表，然后“嗖”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开始换衣服。在自己的衣柜里找了很久，最终李宗昆随意换了一件黄色的毛衣，这是暖色调的衣服，应该不会对人的心情产生过激的影响。收拾好一切，李宗昆就带着笑容，出发了。小镇通的公交车并不多，大多还是一些大巴车，李宗昆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下午第一节课已经上到一半了。他不知道母亲上课的课表，所以，什么时间去对他来说并不是很重要。于是，李宗昆还是决定做大巴车去。随手拦住了一辆，在拥挤而又难闻的车内睡了十分钟就到了。最终，李宗昆站在母亲学校门口，有些紧张的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很快，第一节没有课母亲就匆匆忙忙的出现在了校门口。“妈。”李宗昆和母亲一同走在校园的小道上，他主动开口叫道。“怎么了？”李母疑惑，侧过头好奇的看向儿子。“妈，我想跟你单独说些事。”李母的脚步顿了一下，很快又开口：“你不要有跟我说，你要去你外婆家。今天中午我们不还是说的好好的，反正我不管，你就是不许去。”李母语调不自觉的提高着。似乎也察觉到母亲的情况不对劲，李宗昆不由走上前，轻轻拍着母亲的背说，“妈，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说。”“恩，你说。”李母已经站在了原地，似乎很有耐心在等自己的儿子做进一步的说明，不过她紧闭的双唇却让她整个人都带着微微的紧张。“妈，我们先坐。”一直在偷偷观察母亲神态和动作的李宗昆指着校园里的安插的椅子说。李母想了一下，便坐了过去。李宗昆也随手坐到了母亲的身边。“妈，我这几天在外婆家收获了很多。”李宗昆缓缓的开口，他看了一眼满是乌云的天空，似乎是要下雨了。李宗昆又忽的想起昨天外婆所说的事情，他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李母没有说话，李宗昆唯有继续说：“外婆也告诉我许多往事。”李宗昆感觉到母亲的身子明显一颤，眼中似有害怕出现。李宗昆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在注意着母亲的一举一动，他在等母亲说话。良久，李宗昆才听到母亲缓缓问道：“你，外婆跟你说什么了？”李宗昆抿抿唇，说：“一些过去的事，你和外公，你和爸之间的。”听完这句话，李母就颓然了，此刻，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闭着眼沉默着。“妈，我爸叫我回来，是因为你的心理健康。可是，妈妈，我真的不知道你这次是不是也是装的。”是的，李宗昆真的迷茫了。在内心里他其实不希望外婆说的故事都是真的，但是一边是w自己的梦想，一边是家人希望，李宗昆真的很难选择。他真的很希望得到家里的支持，但是同时他也无可奈何。“妈，你放我走吧。我想做自己的事情，就像外婆当年放你走，放你去做你自己的事情一样，你应该能体会那种被禁闭的感觉，所以妈妈请你理解一下我的感受。”已经有一滴雨开始下落，李宗昆抬头看了看天，又继续说：“妈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希望我能过安稳的生活。：可是，妈妈，我渴望的并不是如此庸碌的人生，我要昂扬向上，我想找回生活的动力。我是个男子汉，妈请你让我去尝试一下，让我用自己的力量去努力拼搏一番。”已经开始下起了小雨，李宗昆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的，他在风里看着坐在那里低头不语的母亲。良久，李母抬起头笑着说：“昆儿，下雨了，我去办公室给你拿把伞，然后趁着雨还小赶紧回家吧。”李宗昆看着母亲的笑容一时间有些恍神，他猜不透母亲心里的真实想法，没有反驳，没有争吵，更没有一丝不悦。李宗昆在回家的路上脑海里一直萦绕着母亲那个笑容，他看不透其中的意思，直到很久以后李宗昆才明白那个笑容里藏着的是深深的受伤。刚到家，外面就大雨倾盆，李宗昆看着窗外的雨帘心思莫名烦乱。他不知道，自己的此次回家的结局到底如何。如果说在没看到母亲的笑容前，他都是异常坚定，可是，此刻，他真的犹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