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请问您想要什么？”
“一束白玫瑰。”
花房姑娘点点头，从桶中取出几枝花。她好奇地观察这个风度翩翩的男人，他站在屋檐下，背影有些忧愁。
“送给恋人吗？”
“不是，去见老朋友。”程渊回答。
他接过花束，付完钱，穿过细雨纷飞的街道，回到车上。
秋雨降下寒凉，多数水滴被密集的高楼阻挡了。雨水来带一股平静散漫的气氛，让人们裹足不前。程渊发现车窗外的街头酒馆里挤满人。今天是二十四号，大家都在期待会发生什么。
“等等——！”
车尾忽然传来喊声，程渊才拐过弯，看到后视镜里李修远骑着自行车不要命地追上来，只得泊到路边。
没几秒，李修远气喘吁吁地追至，刹住车，猛拍车窗让程渊出来。
“干什么？想搭顺风车？”
“你是不是去演唱会？”
“不是。”
“肯定是！”
“你别管了，回去好好复习，马上是期中考试，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程渊踩油门要走，李修远跟车骑，边骑边喊：“停车！你不能去，太危险了！好好在家看直播不行吗？……你给我停车！停车啊！信不信我跟沈其漫告状？！……好歹带个口罩吧！……”
他又吵又威胁，还是阻止不了程渊加速离开。程渊歉疚地看着他泄气地坐在路墩上，铁了心要去现场。
此时不到四点，通往市中心的路已堵得厉害，地铁站外人满为患。一路上，他能看到很多年轻人举着应援灯牌和手幅，上面是他熟悉的名字。原来大家的目的地都一样。
进入二环卫国街，车速更加慢得像龟爬。程渊禁不住想念自己那辆不知道在哪里的川崎车，上一次是它带他自由地穿过滚滚人潮，去到之凡身边。
他不安地想着种种事情，一抬头，寰宇文化中心的巨大银色天顶近在眼前。他遵照安保人员的指示驶进分离车道，经过重重严密检查，到达围墙入口。他再次震惊地目睹了群体意识的真实展现——大门外人头攒动，媒体、观众、民众、粉丝、警察、安保人员、工作人员……这景象如同《超时空接触》的末日狂欢再现，盛大而悲哀。
沸腾的广场被车轮甩在后面，程渊进入地下停车场，周遭安静下来，他松了口气。
他抱着白玫瑰走下车，却意外地看到一人站在不远处。
“小漫？”
显然，沈其漫故意拦在他的去路上。
“是那臭小子叫你来的？”
“什么臭小子。”她脸上掠过一丝迷惑，“你刷身份证进来时，我们就收到了通知。你毕竟是重点关照对象。”
“是吗……”
她走向他，注视着他的脸，眼中是不可解的情绪。程渊刚想问她为什么来，她忽然低声说了句：“抱歉。”
程渊正不解，沈其漫突然抓住他的手，狠狠冲自己的脸来了一拳，白净的脸上登时青红一块。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将他按倒在地。“我以袭警、妨碍公务罪逮捕你。”她抽出手铐把程渊铐上。
“你什么意思，我没——”
程渊总算明白过来，她根本没打算让自己进会场。
但眼下情形由不得他反抗，她绷着脸把他推进警车，开出车库。
“你带我去哪里？”
“不要这样，我不是你的敌人！”
“你不能阻止我，万一他是来见我的呢？万一他想伤害你呢？小漫，我只想知道他是谁！带着我，我能帮上你！”
……
一路上，程渊企图劝沈其漫回心转意，可她以长久的沉默回应。片刻后，车停在拘留所前，她拽着程渊走进去，把人丢给狱警。不论程渊怎么挣扎，还是避免不了被关进牢房的结局。
“你疯了吗？！”程渊做梦也想不到她会这么对待自己，气得一脚踹在铁栅栏上，引得狱友侧目相看。
二人隔着牢房久久相望。
迎着他愤懑的目光，沈其漫伸出纤细而冰凉的手摸了摸他的脸，轻声说：“程渊，爱不是我们唯一的事。”
程渊是不是凶手，抑或与凶手有怎样的关联，她会亲自查清楚。沈其漫决然转身离开。
“你站住！站住！”
沈其漫不予理会。
“至少把花带上！”他大声恳求。
她停下，捡起被丢在地上的白玫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离开了。
程渊头痛欲裂地靠墙坐下。陪伴他的是一个流氓、一个小偷和一扇高处的小窗，他紧张地握紧拳头，现在只能等待未知的结果，等待命运的宣判。
射灯照向天际，夜空下警用直升飞机盘旋而过。
六点整，观众开始有序入场。广阔的会场中弥漫着干冰制造的烟雾，四处是手机声。直播断断续续地开始，各家媒体在争夺收视率。
“今天在寰宇文化中心举行纪念之凡的慈善演唱会，因凶手血尼采扬言出现，演唱会出现一票千金难求的局面……”
会场外立起一幅两米高的之凡照片，其下花朵和白烛堆成海洋，哀悼的粉丝们流连不去。沈其漫如约把程渊的白玫瑰送到，她仰头看之凡的脸，不知他若天上有知，看到这样的景象会不会有些感动。
随后，沈其漫顶着颧骨擦伤回到控制室，若无其事地参加部署会议。
与此同时，警戒线外的粉丝们开始高喊抗议，与警方和媒体对垒。
七点一到，场灯熄灭，烟花炸响，澎湃的声浪溢出场馆，在夜空下回荡。历经漫长的等待，音乐响起，演唱会终于正式开始。
歌声驱散了一开始的悲伤，观众们渐渐投入其中，挥舞跃动。
光中是歌，歌中是哀悼。
每个人都在尽力实现这场活动的举办初衷——分离是最终属于我们的东西，去拥抱它，享受它，活在当下。
唱完一首又一首耳熟能详的歌，场馆内无事发生。
之后的一切进行如常，顺利得让人禁不住怀疑血尼采是否真的会来。
越是如此，越令人不安。死神到来前的紧张气氛攫住警方的咽喉，还不是松懈的时候。便衣警察悄悄混入人群里寻找可疑分子，沈其漫也越加仔细地在其中排查。
两个小时过去了，大汗淋漓的警方抓获一名长期在逃的盗窃犯、一个胖了五十斤的杀夫者以及一个三人偷车团伙。
但是传言中的凶手在哪里？
现场的尖叫声大大干扰了沈其漫的判断力，使她很难快速反应过来哪些是恐惧，哪些仅仅是激情呐喊。尖叫带来缺氧，不时有倒下的观众被医务员抬出去。她不住感叹，当明星也不错，死了都有人为你着迷昏倒。
咦，铁锈味？
她蓦然转身，与一个男人擦肩而过，匆匆瞥见一张戴眼镜的侧脸。
谁？
她凭直觉跟上去，但他模糊的影子已消失在人堆里。
沈其漫迅速四望，如被风刀吹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旦危险出现，身体磁场就会感应到。她大步穿过观众席，追踪到二层平台，撞见一对吻得热火朝天的情侣，仍没找到那个男人。她急忙联系指挥中心：“发现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身高约一米八，偏瘦，穿黑色运动服，戴口罩，不到一分钟前离开了D32区。”
此时舞台伴奏声减弱，预示着节目告一段落，这场演唱会将迎来最后的高潮。
消失数日的李恒走上台，胡子拉碴的脸异常憔悴。观众们好奇地看着这位近日声名大噪的经纪人。面对他们，李恒试图挤出笑脸，却差点落泪。
话筒中传出一声哽咽，他生生把眼角的泪逼回去，动情地说：“感谢！感谢每一位嘉宾的倾情演唱！今天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与他告别。他短暂的一生带给我们很多快乐，这些快乐也许建筑在他的痛苦之上。他的声音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传奇，他的离开是我们不可预料的遗憾。他爱山，也爱海，我希望他化为山、化为海，再与我们相遇。或不见，或不凡。有请，之凡。”
什么？！沈其漫扬起头，诧异望向舞台。
现场炸了，喊声激烈，一道红色激光从场尾射入舞台正中，绚丽的布景好似被魔法触发一般，如雪般渐渐融化，化为一片无瑕的白色。从这片近乎虚无的白色里，之凡的身影浮现出来。
这是3D修复的之凡投影，他一身华服走出来，露出嚣张的笑容，举起话筒唱出第一首单曲《魔法使》。
每当想起下雪的早晨，
我心中也会飞扬着雪花。
片片飞雪映着你的脸，
却不知你真名。
从那天起，为了思念你，
恨不能日日夜夜，
让我住在飘雪的国度。
从今以后，为了失去你，
但愿化身魔法使，
回翔在你将归来的地方。
……
如梦如幻，似假还真，镜花水月里，他与爱他的人告别。
起先有尖叫声，而后是私语和啜泣，最后归结无声。观众们渐渐如静止的芦苇，听他最后的演唱。
一首歌的时间太短了。随着尾音结束，他化为一片雪花，又落入白色虚空中。
全场鸦雀无声，好一会儿，观众席间稀稀拉拉地响起歌声，有人自发地重新唱起这首歌，不肯让它结束。
越来越多人加入，细弱的歌声汇聚成大河。乐队出于感动帮忙伴奏，最后，全场传出两万多人的真情合唱！
那是一场漫长而宏大的悼念。
唱你的歌，与你话永别，多么浪漫的爱啊。沈其漫也被深深感染了。可是她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人群，萦绕在心头的忐忑并未随着歌声消失。
“找到了吗？”她问指挥部。
“找到三个疑似，在排查。”
她拿出设备迅速扫视重点人员名单，心里开始打鼓，难道是错觉？
过了几分钟，对讲机中总算传来张波的声音：“C11区有人逃跑，附近警员增援。男性，一米八左右，体型偏瘦，穿着灰色阿迪运动鞋。”
就在左手边，很近。沈其漫跑下二层平台，钻进C11区的看台座位里，与三名武警联手围捕那名逃跑者。那人低头在人群中绕行，大概知道自己被盯上了，企图甩掉警察。
“能识别身份吗？”她问。
“正在识别。”
沟通间，那人一头扎进安全通道。
跑不掉了！沈其漫一笑，和另一名警察追进去。三人狂奔到走道尽头，男警察跳起来把人按在墙上，使出蛮力拿手铐拷住他。
沈其漫掀掉他的黑帽子，发现下面的脸很年轻，不过二十岁。她拍了张照发给指挥部，说：“抓到了。”
不料这人神经质地笑起来，“操！原来真有警察！我就是试试能不能引你们出来！”
沈其漫一愣，跟男警察对视一眼，立即搜他的身，找到一张师范学校的学生证。原来是个好事的学生。她压着怒气斥责到：“滚去拘留所呆两天吧，学一学公民义务。”
学生没想到真惹了祸，大声抗议他们暴力执法，辱骂沈其漫的祖宗十八代。她懒得理，示意男警察把人拖走。
外面澎湃的歌声正在淡去，她看了眼手表，到了十点钟散场的时间。她返回场中，履行最后的守卫职责。
倒数十分钟结束行动，控制室里，眼看观众们有序退场，王局等人都长长松了口气。
“好，好！天下太平！”
众人站身相互握手，为队友鼓掌。
就在这时，寂静的夜空下传出一声尖叫。
叫声如浪般扩散开去，演变成局部恐慌。东侧退场的队伍突然陷入大乱，人们回头涌向A区二层平台，另一些人则慌张地往外逃跑。
沈其漫一惊，逆着人群紧跟上去查看，正正对上目击者们恐惧的脸色。
一具长发女尸静静躺在二层平台上，涌流的鲜血无力地暴露在黑色夜空下。她手握一张卡片，上面以那鬼魅般的特殊字体写着：感谢你们来看我的演出。
“孟千阳——！”沈其漫大喊一声，如游魂般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