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妻。
阮清河内心震动，但这答案并非完全在意料之外。晏信得这么大年纪，结婚了也正常，隐隐约约预料得到。只是亲耳听见时，还是被触动。顿时觉得生命无常，人生得意须尽欢。她端起酒碗，又朝晏信得举过去，声音短促有力，不容拒绝：“走一个？！”
晏信得望向她，顿了顿，然后端起酒碗，轻轻和她碰了一下。阮清河喝酒凶猛，一饮而尽，酒碗的碗沿很宽，喝时又太猛，直接从她嘴角流出来，滴在胸口的T恤上。阮清河的酒量时好时坏，这取决于她的心情。心情好时，千杯不醉，心情不好时，一杯就倒。现在她心情愉悦，因为晏信得望向她的目光平和多了，至少，这两天不会将她扫地出门。
阮清河大快朵颐地吃东西，她真的饿了，吃相非常下饭。晏信得看着，胃口莫名地开了，比往常吃得要多。吃完后，阮清河抢着洗碗，将晏信得推到一边去：“大叔大叔，你别动，我来洗。”她吃饱喝足，心情愉悦，尽做着讨人欢心的事情，加上要在这儿蹭吃蹭喝，最好蹭到她将这周围逛个遍为止，所以要做一个有价值的人。
不等晏信得反应，阮清河就动作麻利地将碗筷收拾好，一股脑儿端进厨房，紧接着是瓜瓢舀泉水的声音，碗筷碰撞的声音。
恍然一瞬间，晏信得觉得这一切非常不真实。屋子里居然有除了他以外的动静，这感觉非常微妙，说不清道不明。他将这种异样的情绪压下去，转身朝楼上走去，此时，阮清河已经从厨房出来，紧跟着她上楼。晏信得听见她啪嗒啪嗒的拖鞋声，眉头又拧起来，厌恶抵触的情绪从心底涌起，对她的态度像是过山车一样跌宕起伏。
晏信得去了书房，有一个书架，上面放着许多长卷，还有一个很大的书案，摆着文房四宝。他见阮清河站在门口，不耐烦地问：“你要干嘛？”
阮清河感受到他语气中的抵触，心中嘀咕，这男人可真难伺候，刚刚还好好的，又什么地方惹到他了，不过好在她脸皮厚，不在乎，遂笑嘻嘻地问：“大叔，你可不可以给我点纸币呀，我的本子全部都湿了。”
“你要做什么？”晏信得语气不善，却也动起来。从笔筒里抽出一只毛笔，拿了一卷书法纸给她。
“我跟你说过，你有酒，我有故事呀。”阮清河接过纸，笔却没有要，恍然大悟地说，“笔好像还能用。”然后就兴冲冲地跑出书房。晏信得望向她的背影，宽松的浴袍空空荡荡，拖鞋也松垮垮的，声音格外尖锐。他想了想，为了自己生活的幸福指数，耳朵不再受折磨，还是给她配双合脚的家伙吧。
第二天一早，有人将晏信得昨日下单的拖鞋、浴巾、睡袍等生活用品都送到家里来，他去门口取好，给阮清河送去。到她卧室门前，见门开着一条缝隙，就轻轻敲了敲，屋内没有反应，他探出头朝房间里瞄了几眼，见阮清河撅着屁股，趴在床上干些什么。他又敲了敲门，还是没反应，就准备将衣物放在门口，先行离开。他才刚刚蹲到一半，阮清河沙哑的声音就传来：“大叔，你找我呀？”
晏信得又起身，推门进去。阮清河还跪在床上，转过身望向他。眼睛里是满满的红血丝，面色憔悴暗淡，但眼神却格外有力，带着光亮，好似处在兴奋当中。
“给你。”晏信得将东西放在床头柜上，微微扫了一下她独特的造型——她将卷轴竖着铺在床上，跪在纸上写上蝇头小字字。从头写到尾，现在已经到最后了。
晏信得眼睛近视，但平时他不戴眼镜，所以看不清纸上的内容，顺口一问：“你是作家？”
“不是。”阮清河摇摇头，“我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人。有钱的时候什么都不做，没钱的时候什么都做。”
晏信得没有给反应，准备离开，刚刚走到门口，听见阮清河洪亮的咳嗽声，好似要把肺咳出来一般。晏信得定住脚，问她，“你病还没好？”
“不碍事，熬一熬就过去了。”阮清河无所谓的说，丝毫不觉得生病是个问题。
晏信得就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房间。
阮清河写好后，满意地举起手中的卷轴，然后卷起来放到一边。这才注意到晏信得放在一旁的衣物，心头一暖，小声嘀咕：“就说大叔刀子嘴豆腐心嘛。”
现在，天色已经透亮，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格外高远，湛蓝干净。阮清河将斜挎包里的衣物取出来，搭在窗栏杆上风干。然后，她下了楼，见桌上已经摆了清粥和小菜，晏信得正端着一碗中药从厨房出来。
“吃饭。”晏信得语气沉沉地说。
阮清河已经自顾自坐上板凳，见桌面上没有摆放骨灰坛，心中疑惑，“骨灰坛呢？”她原本以为，晏信得割舍不下妻子，所以每天都要和她“共进三餐”。
“昨天是她忌日。”晏信得语气平淡地解释，妻子已经过世十余年，悲伤对他来说已经淡忘的差不多了。
“对不起！”阮清河双手合十，满心歉意，她昨天真的不是有意冒犯。
“把药喝了。”晏信得将碗缓缓地推到她面前。
阮清河没有接，摇摇头说：“我不喝。”
晏信得惊讶地问：“为什么？”
“不想喝。”阮清河无所谓地耸耸肩。
“为什么？”晏信得又问，在他的脑海里，一直都觉得生病了就该乖乖吃药，哪能由着性子来。
“什么为什么，不想喝就不喝！”阮清河语气冲起来，一拧眉头，变成两条毛毛虫。
晏信得听罢，也不再去管中药，开始吃起饭来。吃完后，阮清河又主动收拾碗筷，好像已经习惯了一般。
晏信得拿着钓鱼竿出了门，阮清河挂着相机也出了门。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谁都没有说话，但晏信得不由自主地听阮清河的脚步声，阮清河也不受控制地盯着晏信得的背影看。
走到分岔路口，晏信得往下走，阮清河向上走，两人分开了。
阮清河拍层峦叠嶂的山脉，近处是墨绿色，远处变成墨蓝色，尽头被水面蒸发的雾气的盖住，和天空连成一片；她也拍碧绿澄澈的河水，河面很宽，河水不急不缓地流淌，风一吹过，河面泛起褶皱，波光粼粼。她还拍阴冷角落里悄无声息的蕨类，拍参天大树，拍缝隙里的阳光，拍翻滚的云朵……她一路走一路拍，看见入眼的野花就采，捧在怀里抱回家。
她找来几个大碗，用刀削了几个木头桩放在碗中央，然后将野花竖着插在木头桩上固定。前景，中景，深景恰到好处，颇有禅意。插好后摆上桌子，然后从屋里召开水果摆在桌上……
傍晚，等晏信得从河边回来时，见中堂已经被阮清河布置成灵堂，妻子的骨灰放在桌子中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