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少女回到房中，最后一次见到那张脸时，那双眼睛里却带着孤寂和萧然。
“小元子……”陈元关上门时，却是听见了房间里面的叫唤，他的脚步为之一顿，“你还会回来的……对吗？”
没有回答，在门外响起的，只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他还是走了。
背靠着木质的门，少女颓然坐到了地上，闭上了眼。
答案，似乎已经给出来了。
……
幽暗的房间里点着灯。
西子雄穿着一身褐色棉袍，整个人潜藏在灯火之后的一片昏暗之中，他面色淡然地看着前方。
在他的前方站着一个白袍少年，少年的黑发用发簪束在脑后，清亮的眸子里是一片混沌，给人超然物外的感觉。
他是陈元，也是陈天君——一位谪落凡间的仙人。
“多年不见，贤侄别来无恙啊——”
西子雄拖着长音，从他口中发出的问题语气有些沉重，带给人一种莫名的压力——可陈元不是人。
无奈地耸了耸肩，陈元只是叹了一口气说道，“在离开那个地方之前倒是什么事情也没有，一离开就都是事情。”
“话说回来，西子雄，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走呢？”
“呵呵……真是一个没有教养的毛头小子！”西子雄脸上露出一丝不知道代表着什么的笑容，他一点点地从椅子上站起，昏暗的烛火渐渐地照亮了他蜡黄的一张脸，“难道陈家那个老东西就没有教给你一些必要的礼貌吗？”
“我可不记得你是我的长辈。”陈元若无其事地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四处张望着。
“你的父亲——陈家的那个老头子与老夫可是世交，又如何不能作为你的长辈？”西子雄气极反笑。
但陈元淡然的语气依旧没有丝毫的转变，“我早已不是陈家的人了，这个世界留给我的……也只是陈元这个名字而已，那陈家……早已和我没有了半点关系。”
他说道，“话说回来，陈家那边……应该不再记得我了才是。”
“的确。”西子雄的脸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刚才紧张的气氛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虽然对于陈元来说，西子雄作为凡人对他所产生的压力几乎可以视而不见。
“前些日子老夫去过牧雁城，可是牧雁城里的那个老家伙居然对你的存在没有一点的记忆，而且……就连牧雁城里面的人也对你没有半点印象，若不是你现在真实地站在老夫的面前，老夫还真以为你只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那么……你到底是谁？”
一双眸子里闪烁着疑惑和不解，但是更多的却是紧张。
这是面对未知的一切，在即将接触到事物真实一面的时候所体现出来的本能。
为什么一切的痕迹都会悄无声息地消失？
就好像从来都不曾出现过一样，作为“人”而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陈元，竟是那么容易地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是……仙。”
三个字，说得平淡无奇。
但是落在西子雄的耳中却是显得有些突兀。
仙？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仙吗？
看着眼前的白袍少年，西子雄的心里有一大堆的疑问，他想说些什么，但到最后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若是在那天之前，他还有可能对仙人是否存在的说法嗤之以鼻，但如今……离奇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若不是陈元所说的仙人，又该如何解释这种力量呢？
“仙……吗？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有仙的存在啊……”西子雄的脸上露出一丝干笑，“不过为何老夫还记得你呢？若是你有那种力量的话，老夫为什么还能够记得你的一切呢？贤侄……”
“若是我离开了离歌城，你们也一样会忘了我的存在。”陈元很自然地说道。
“也包括月儿吗？”
“这……”陈元的脸一黑，有些无奈地说道，“这得看她愿不愿意忘记我了，红尘深重，早已不是想断就能断的了……”
若是一般的人与陈元之间的因果，自然是很容易斩断，但是西子月与他早已经历了太多的时间，在她身上的因果线早已不是简单地掐断就能完事。
“原来如此……”西子雄的眼中露出思索之色，似乎是很随意地说道，“不知贤侄接下来会去什么地方？”
虽然陈元已经明确表示自己和陈家已经没有了半点的关系，不过西子雄似乎还是没有自觉地用这两个字称呼着陈元。
“极北，不周山。”虽然知道和眼前这个老人说了也没什么用处，不过陈元还是下意识地说了出来。
“相传仙人明晰天地至理，可观人过去未来，掌命之因果……可是真的？”
“仙人纵有千般神通，又如何掌管他人命理！”陈元淡淡地摇了摇头，“最多看透一些红尘因果而已。”
“红尘因果？不知贤侄可从老夫的身上看出了什么？”
陈元将目光转向西子雄，沉吟了片刻后，终是说道，“七日内，必死之局。”
“何解？”
“无解。”
在陈元的眼中，西子雄的身上早已万千红尘缠身，就算他只是一个凡人，也快承受不住那么多的因果力量了吧。
而且在他的头顶，陈元还见到了一团幽邃的火焰，火焰呈现红色，化作一朵莲花。
业火化莲，就算是仙人也无解，更何况是区区凡人！
所以陈元才有自信说出七日内必死的结论，他才不会去管西子雄的感受。
“七日之内必死吗……”西子雄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今日就先在这里住下吧，若是想离开……明天再走也行。”
西子雄的声音响起，“虽然是这样，不过还是想问一下贤侄……愿不愿意留下来？若是贤侄愿意留下来，老夫可以让你成为月儿的夫婿，以后这西子家也有贤侄的一席之地，只要贤侄愿意……”
西子雄的话还未说完，少年却是已经转身，只是数息的时间便已经来到了书房的门口。
“这种事情……我是不会答应的。”
“不答应……吗？”西子雄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即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明日便走吧。”
少年的一只脚刚跨出门，身后却是传来一阵苍老的声音。
“话说回来，陈家还想着和我西子家联姻呢……明明已经一个子嗣都没有了，竟还是厚着脸皮来我西子家，要求和十八年后的陈家后代结亲，结亲的对象还是月儿那个小丫头啊……”
陈元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白色长袍的袖子一挥，冷哼一声，“荒唐！”
“荒唐？就是说啊……老夫也觉得这件事情……太荒唐了点……”
……
夜深了。
纵有繁花千树，此时也一点点地凋零在无尽的黑夜里。
西子雄沉默在被夜色笼罩的书房里，那盏灯早已随着风吹散了。
“城主大人……”
浑厚的声音传来，却被西子雄一阵清亮的咳嗽声打断。
“去准备一下吧，有些事情……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是，家主。可是……”
“其他的事情你不用管，既然生在我西子家，我们的生死……就不再属于我们自己了……”
“是，家主……”拿到声音的主人似乎有些疲惫。
“别忘了，在家里应该叫我什么？”
“父亲……”
西子迁退出了书房，在昏暗的房间里，西子雄茫然地看着窗外的天空。
“又是一盘棋吗？你……又该怎么下？西子雄……”
……
一夜愁思一夜梦，一川离歌一川秋。
梦中，是你扬帆远去，我站在画楼看着那船，就连你的身影都望不到，甚至是你叫什么，都渐渐地变得模糊。
……
一壶浊酒祭青天，静水乘风起涟漪，千湖月舞，一纸笑忘书。
我坐在船头看着前方，任红线牵起百般千结，我在线的这头，你在线的那头。
莫回首，怕回首时，再难起离意。
本是仙凡两殊，何苦……
夜。
一双人闭上了眼睛。
在那场本是虚幻的梦里，看着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