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请进。”徐执明翻看着手中的账本，也不抬头，淡淡的说道。这便是了，一家冷清的店配上一个冷淡的店主，生意能好才怪了。
更何况，还是个平时人们都忌讳的寿货店。
“哎……好。”老太婆颤巍巍的道，将手中的拐杖先点进了木门槛内，缓缓的抬起了左脚，抬起又放下，再抬起右脚，又犹豫了几分，放了回去，看了看堂内两个青年，眼中带着不确定，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这老婆婆还知道的不少，先抬右脚进吧。”坐在一旁的宋监兵见状轻轻一笑，解围道。
徐执明闻言这才放下手中账本抬头，看着门外的老婆婆，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开口道：“无需如此，我这店里，不做那些故弄玄虚之事，随意进来便是。”
老婆婆舒了一口气，这才迈脚进来，而宋监兵则是讪讪一笑，不再言语。
那老婆婆缓步走来，神色紧张，至堂中停下，对着柜台前面的徐执明躬身拜了三拜，缓了缓情绪，恭敬开口道：“老身前来善恶司，求郎中一事。”
徐执明闻言眼中异色更甚，盯了那老太婆半响，饶有兴致的开口道：“郎中是古时旧称了，早已废除，你只管叫我先生便可，你既知晓这些，想必也懂我司中规矩，说吧。”
讲完这番话，徐执明才重新捧起手中账本，可神色与之前的自由随意不同，认真了几分。
“是，先生。”那老太婆愈发恭谨了，连续缓了好几口气，收敛了心思，才道：“我叫王翠兰，今年68岁，家住椿市云山城绿坊街70号，生辰八字为，农历戊子年三月廿四日，王家第六支脉族人。”
徐执明静静的听着，翻阅着手中的账本，右手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柜台，似是没有听见那老太婆的话，自顾自的看着。
老太婆说完便低下了头，面露惭愧之色，紧握拐杖的手微微有些腻滑，让她不由得握的更紧，此时，只能等待着徐执明的回话。
而一旁的宋监兵看上去则悠闲了许多，端起茶碗，自泡自抿，但并不出声。
整个店内，短时间内陷入了沉默，此刻噤声，是规矩。
徐执明慢慢的翻阅着，这本账并不厚，但还是过了半晌，才翻完了整本，轻轻合上，看向那老太婆，竟露出一丝微笑，道：“老婆婆，请坐。”
老太婆闻言把气一舒，一屁股坐在了空木椅上，她一大把年纪了，久站也是一种煎熬，而这种等待，更是一种煎熬，对她而言，这是灵与肉的双重受难啊。
“王翠兰，68岁，截至丙申年二月廿七，善，善恶值达461点。评，一生与人为善，和睦乡亲，互助邻里。”徐执明缓缓的道，眼神柔和，对于一生为善的人，他没有理由不敬。
做一阵子好人容易，做一辈子好人很难，谁都有犯浑的时候，只要做了一件恶事，便算不得一生为善，像这个老婆婆这样，实属难得。
“老婆婆，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在范围之内，我都可以帮你达成，只是来世……”徐执明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自嘲道，“来世的事又有谁能言说，先管好今生吧。”
“我……我就是想……”老太婆欲言又止，脸上惭色更甚，低头作了一番思想斗争，才终于作出勇气，道：“我想问先生讨10万块钱。”
说完低头更甚，不敢去看徐执明。
徐执明神色微微一僵，右手扶着柜台，也不言语，倒是宋监兵却是嗤笑出声，道：“原以为你这老太婆也懂些规矩，竟这般无理？你可知店中三大铁律？”
三大铁律，正写在堂中醒目处。
“我知道……三大铁律，其一为不予金银财宝，其二为不增人阳寿，其三为不教人术法手段。”老太婆嚅嗫道，转而掏出手帕，抹了抹眼角的眼泪，哽咽道：“可老婆子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啊！”
“规矩便是规矩，更何况是铁律？容不得你胡搅蛮缠，此事无需再谈，速速回去吧！”宋监兵不耐的挥挥手，作势便要赶人。
“监兵，要不这掌柜，你来当？”徐执明此刻却说话了，似笑非笑的看着宋监兵，直看的他气焰全无，埋头喝茶，才微微侧目，看向那老太婆，语气却没有先前那么和气了，道：“老婆婆，你若有难言之隐，可说来听听，若定要提钱，恐怕走错门路了，我这里冥钞倒是有，只是价比真金，想来你也买不起吧。”
徐执明走到宋监兵面前，随手扔给他一包不知什么东西，只见那宋监兵脸上表情精彩，满脸堆笑，连声道谢，却被徐执明无情回道：“你每次到我这来，不就是为了这点东西么，我这也不多了，下次再来，可没了。”
“嘿嘿，下次不来了，不来了。”宋监兵将那包东西小心揣进口袋里，立即起身，堆笑道，“我还有些事儿，就先走了，下次来我的娱乐城，我请你玩最好的。”
宋监兵转身向门外走去，景还是那景，店也依旧没变，只是那一身长袍和圆口布鞋，确实怎么看怎么不像了，此时应该是西装革履，油头粉面才应景。
徐执明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他这朋友，气质最是多变，做事全凭心情，倒也适合现在的位子。
不再管他，徐执明转头回到柜台，而此时，老太婆也终于决定开口。
“先生，我想要这10万块钱，不是我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我那作孽的儿子啊！”老太婆抹了抹眼泪，悲道：“他不知从哪里学来那赌博，天天流连赌场会所，家也不曾回，每次回来便开口要钱，我这些年的积蓄都被他拿去输光，每次悔改都不作数！到如今房子也卖了，可他依旧沉迷赌博，欠下10万高利贷，我……”
“所以你想拿10万块帮你儿子上岸，从此再不复赌？”徐执明脸色冷了下来，将账本摔在柜上，冷言道：‘既如此，不必再说，请回吧。“
“不是的……不是的，他现在真的已经悔改了，我看他是真心悔过才来求先生，他现在每天很努力打工赚钱还债，可是那放高利贷的让他10天之内还出债务，不然就砍断左右手，我……我实在不忍心……”老太婆泪洒堂中，哀求之声不断，听得徐执明心神不宁，不由得出言打断，
“够了！在我这啼哭作甚？让我店里沾了晦气，欠10万砍断左右手又怎么？只许你儿子欠钱，不许人家索债？”徐执明重拍柜台，低喝道，“罪有应得，我看那放高利贷的做法并无不妥，不付出代价以为能一次次上岸，真是痴人说梦！”
“可我……我……”老太婆还欲再说，徐执明却不想再听，挥手送客，若在不走，便要赶人了！
老太婆只得转身，颤抖着手似已握不紧那拐杖，走两步退三步，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失魂落魄
那木门槛，进时艰难，出时更犹如天堑，一步踏出，重心不稳，便要摔倒了！
徐执明见状终归有些于心不忍，这老太婆并与过错，更是一世为善，若要惩，也是惩她那儿子，让老人家受什么罪。
“你若真要救你那儿子，便让他自己来，过了我罚恶司惩罚，我便保他，若过不了，便自生自灭吧。”
那老人家的腿，这才落在那木门槛外，稳住了重心，转头连声感激道谢，徐执明却已转身不受。
烟雨朦胧中，也只有行者匆匆了。
今日清明，开门大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