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难得出来一趟，小妮娘和小妮当天是在李芸熙她们家里用的午膳，席间，多是小妮在说话，若是往常，席间只要有了小妮和芸珮的同时在场，总是欢声笑语不断的，她们是小户人家，不在乎那‘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只要开心就行。今天，却只有小妮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小妮起先还是挺开心的，一直想逗芸珮说话，可是芸珮却大多只是点头附和，然后默默用饭。不一会儿，小妮便也失了兴致。又过了会儿，小妮突然哭了起来，“珮子，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真的不知道你那时候是真的溺水了，我只以为你是跟我开玩笑呢，所以才没马上下船去把你捞起来。你别生我气了，你这样，我难受。”说着就趴在她娘怀里大哭了起来。
李芸熙看了眼芸珮，因为那场病，她的脸色还是挺不好的，也少了许多精气神。“珮儿，还不快劝劝。本也不是小妮的错。”一切，不过是阴错阳差罢了。
芸珮只呆呆地看了眼哭的极大声的小妮，而后转头看了眼李芸熙，“嗯，不是她的错，是我的错，那天，我不出门就好了。姐，是我的错。都是我错了。姐，你要怪就怪我吧。”
闻言，李芸熙只是低下了头，而后狠狠地咬住了食指关节，眼前已然是模糊一片。良久，她才开了口，嗓音里带着哭腔：“事已至此，咱们都忘了吧。”
大哭一场是难免的，哭过了之后，‘芸珮’小兔子和‘小妮’小兔子和好了，大娘则是安慰般地拍了拍芸熙的肩膀，李芸熙回了个十分勉强的笑容。
当天晚上，芸珮是睡在芸熙屋子里的，她轻轻碰着芸熙头上的伤口，“姐，还疼吗？”
“没有刚开始那么疼了。”爹娘走了之后，她们曾经约定过的，不跟对方说假话。
“会留下疤吗？”
“不知道，等好了才能知道呢。就算留了疤，也没关系，剪个刘海挡一挡就是。”
许久，久到李芸熙以为芸珮睡着了的时候，她开了口，“姐，你恨他吗？”
“有爱才能有恨。他于姐姐来说，就是个陌生人而已。”第一次，她跟妹妹撒了谎。她是恨他的，虽然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
“那就好。姐姐，咱们说好了的，都忘记。”
“嗯。说好了。”若是能忘记，也很好。
一夜无梦，醒来时，已经到了天明时刻。芸珮今天居然起的比她还早，李芸熙笑了笑，也很快起了身。
“姐姐，洗漱的热水我热好了，早饭我也煮好了......姐姐，我长大了。”
“嗯，我先去洗漱。一会儿尝尝我家珮儿的手艺。”李芸熙欣慰地笑了笑，看着妹妹就像看着长大了的女儿。
用勺子舀着碗里的稀饭，李芸熙调侃道，“珮儿啊，现在可不是饥荒年，你加那么多水做什么？”
“姐姐~”
“嗯，我家珮儿真聪明，第一次熬粥，就煮熟了。”
刚用了没几勺子，耳边响起了敲门声，急促的。惊的李芸熙手中的勺子一下就落在了碗里，溅的碗边的桌面上都是米汤。
深吸了口气，李芸熙刚想起身去应门，门外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芸熙啊，芸熙，你在吗？快给妈妈开开门。”
李芸熙紧绷的神经放松了许多，对着芸珮笑了笑，“是王妈妈，姐姐先去开门，你把这儿收拾下。这么早，许是王妈妈还没用过早膳呢。”
三步并着两步，李芸熙快步走到了门前，拉开了门闩，打开了门。
“王妈妈，您来了。”
“芸熙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没告诉王妈妈一声？”
看着眼睛红红的王妈妈，李芸熙又有些不好受了，“王妈妈，先进来再说吧。用早饭了吗？没有的话，跟我和芸珮一块儿用吧，今天可是芸珮第一次下厨。”
“也好。”
坐在饭桌前，王妈妈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李芸熙打断了，有些话，她不想当着妹妹的面前说。妹妹只是看着长大了，其实还小呢。不像她，来来回回这么折腾，心早已经苍老了。
“王妈妈，您先用饭。有话咱们一会儿说。”说这话的时候，她看了眼芸珮。
王妈妈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看芸珮，而后点了点头，表示应允。
“芸珮，你热点水，把碗洗一下，我和妈妈有些话要单独说。”
“好。”
“芸熙你，瘦了很多。这才多久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这镇子本就不大，李芸熙的事儿，因为牵扯到了贵人，很快便传开了。说她什么的都有，这才传到了王妈妈耳朵里。
李芸熙避重就轻地提了提，“只有那位爷手里有百年的山参，芸珮她的病拖不得。”
“那你以后怎么办？你这辈子......”
“不瞒妈妈说，自从爹娘走后，我就只想着，怎么把妹妹养大，怎么不让咱们姐妹二人饿死，至于以后，我本也没打算嫁人，只想给妹妹找个好归宿。若是我要嫁人，也不至于拖到今天。及笄的时候就该嫁了。”
“我知道你是放心不下你妹妹。可是你妹妹成亲了以后呢？你难道跟着他们夫妻过不成？就算你妹夫同意，你妹妹婆家能同意吗？”
“妈妈，您知道的，我有刺绣手艺的。虽然也许过得不会太好，总也饿不死的。这回......贵人出手总是大方的。我现在也算小有薄产了。到时候，多给妹妹些陪嫁，我留些银子，也够养老了。”
“你才几岁呀，就已经给自己打算好养老的事了？”
“心境跟年纪没关系。我呀，就看着年轻，其实已经......”
“芸熙啊，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件事的。”
“您说。”
“我呢，你知道的，跟你差不多，就不是这镇上土生土长的。人嘛，年纪大了，就总想着落叶归根。这些年，我也攒了些银子，就想趁着还有些气力，回乡去了。本来，是来跟你告别的。你这个事情一出，我就想来问问你，你要不要跟着妈妈一起，回妈妈的故乡去。咱们那儿啊，穷是穷了点，好久好在，人都十分淳朴。比这芙蓉镇上的人，还要好上许多。”
“妈妈且容我想想。我倒是无碍的，在镇上也就跟您的关系最好。只是妹妹她，跟小妮的感情好。我怕她......”
“姐姐，我没关系的。咱们离开这里吧，重新过新的生活。”李芸熙话音未落，芸珮就推开了门。
“珮儿，你......”
“姐姐，咱们走吧。跟着王妈妈一起走。我有姐姐，小妮也有她的家人。咱们都不会寂寞的。姐姐不是曾经教过我吗？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又再考虑了一天，李芸熙应了王妈妈。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芸珮。她这事儿一出，在这芙蓉镇上，芸珮恐怕就不好找婆家了。
镇上有些人，说她李芸熙是个想攀附权贵的势力女子，没想到偷鸡不着蚀把米，虽然失了清白，却还是被抛弃了。在三少离开芙蓉镇之后，这事儿就传的更厉害了，因为那影影绰绰的‘聘礼’。刚听到的时候，李芸熙自然是难受的，可后来想想，他们说的也没错，今生，算是她招惹的他。
说起王妈妈，也是个苦命人，本来不过是一个卖身到大户人家的丫鬟，因为针线上有些天分，被分配到了针线房。本想到了岁数等着主子的恩典配人，却不幸遇上了一个只要有几分姿色，就能揽上塌的男主子，失了清白之后，她从针线丫鬟，变成了通房丫鬟。王妈妈本就不是个长相绝美的，最多算是清丽，也不善讨好男子，很快就沦落得比普通丫鬟都不如。
好在，老天大约算是有些眼的，那位老爷死在了青
楼女子的肚子上，当家太太没了约束，很快就打发了那一后院虽然伺候过老爷，却未曾诞下一儿半女的侍妾、通房。只是，老天的这份仁慈，终究还是来的迟了些，王妈妈出府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失了清白，又没有嫁妆，还过了生育的年纪，王妈妈就没打算再嫁人了。与其被人嫌弃，不如一个人过。
在回故乡的马车上，王妈妈与李芸熙说起了她的过往。她说的时候，不悲不喜，好像只是在说一个相熟的人的过往，她的喜怒哀乐，已经不再受过去那些事影响。说出这些来，也不过就是想说而已。或许，她也想有个人，能为她心疼一下。
王妈妈本来只是怜惜李芸熙姐妹年幼失怙，觉得女子在这世上生活十分艰难，因而对她们有些力所能及的关照。这会儿，李芸熙的遭遇倒是让她有了些同命相连的感慨。那些男子，仗着权，仗着势，就欺凌她们这些已经快要低入尘埃的女子。
“当时妈妈也觉得，这剩下的漫长岁月不知道要如何度过。”她完全违背了一个女子在这世上走一遭的惯常情况，出嫁从夫、老来从子。“没想到，这日子过着过着，不知不觉，黄土就已经埋了半截儿了。”
“妈妈别说不吉利的话，妈妈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生老病死，谁都会经历，不过早晚而已。妈妈我算是看开了。只是芸熙啊，你与妈妈是不同的，你还年轻呢，别走妈妈这条老路。我这些年倒是有些后悔了，当初要是随便嫁个鳏夫，把他的孩子从小带大，现在老了，以后死了，恐怕总也能有个给我养老送终的。芸熙，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李芸熙摸了摸睡在自己腿上的脸色不大好的芸珮，笑了笑，不置可否。芸珮与她一母同胞，也晕车晕的厉害，在车上的日子，睡的多，醒的少。倒是她，经过那几天的晕眩，坐马车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偶尔，还能看看沿路的风景。
李芸熙觉得，王妈妈不了解她的情况。她三世都为一人所伤，偶尔却还不免执着，她总想问他们一句，‘为什么？为什么不护着她和孩子？’可是，她只遇上了这一世的他，关于前两世的那些问题，穷其一生，恐怕也不会有人给她答案。
王妈妈的故乡，在苏城边上的一个叫王家石沟村的小山村里，听说民风淳朴。当年，若不是投亲失败，王妈妈也不会卖身为婢。若是她一直待在那个小山村里，或者她早就已经儿孙满堂了。只是世间的事，没有早知道。
虽然这个地方距离芙蓉镇并不是很远，坐马车也不过就是一个多月的路程。可这么多年，王妈妈愣是没回来过。越是快到地方，王妈妈的神情就越是忐忑，大约是近乡情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