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戴上手铐的林华生弯腰在拘留证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以恩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林华生签完名，站住不动了，一位警察拍了拍他，把他带进了铁栏。以恩看着林华生倔强又落寞的背影，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跑开了。
林华生家里黑漆漆的一片，入夜了也没开灯。以恩跑进林华生家，推门进屋，摸摸索索半天才找到电灯的开关。
屋内传来林华生奶奶的声音：“花生啊，是花生回来了吗？”
以恩打开了灯。
奶奶卧在床上，看着眼前陌生的以恩：“你是哪家的小姑娘……”
可能“家”这个字眼触动了以恩，她坐在床边：“我没有家……奶奶，我是以恩，是林华生在孤儿院上课的同班同学。他去参加学校的运动会了，这次他作为我们学校的种子选手，要到z市里去去参加运动会，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回来呢。”
奶奶开心地摸了摸以恩的头发：“好！好啊。我们家花生还真是有出息。”
以恩从破旧的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碗，把碗端起来：“奶奶，您还没吃晚饭吧，我给您带饭来啦。”说着把提着的饭盒打开。
奶奶一边咀嚼着饭菜一边唠叨着：“闺女，谢谢你咯。我就是怕我的花生在外面打架啊，每次都打得一身伤回来……他爸爸妈妈都走得早，前两年我还可以照顾他，现在我身体越来越差，怕是快要死了的，我要是死了，我的花生可怎么板啊……”说着说着就快要掉下眼泪来。
以恩赶紧用筷子夹着菜伸到奶奶面前：“奶奶，再不吃菜就凉了哦。”说完用筷子夹菜，用勺舀饭，细心地喂着奶奶。
“怎么样，奶奶，好吃吗？”
“嗯嗯。”
昏黄的灯光逐渐朦胧了两人的身影，一切显得和谐又温馨。
警察打开林华生手上的手铐。例行公事的说“出去要好好做人，听到没有。”林华生没说搭话，掉头就走，一面走，嘴里嘀咕着各种脏话，蓬头垢面的林华生穿过看守所里冗长的甬道，慢慢地走了出去，出门的一刹那，在刺眼的阳光的直射下，久不见光的他下意识地用手遮住了眼睛，透过指缝，在灿烂的阳光中，林华生似乎看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盯着烈日，执着的看向看守所的方向，那一瞬间他只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
林华生一路小跑的往家里赶，一边跑一边思索这要怎么和奶奶交代这几天自己的失踪，又单行行动不便的奶奶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出什么问题，越想越紧张，连鞋跑掉了也浑然不觉。
一进门就大叫着奶奶，奶奶正躺在床上给林华生缝衣服，看见他回来了就责怪道：“怎么才回来呀，花生，你参加运动会去了？一走这么多天连个招呼都不打。”
林华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给奶奶把床上的靠垫整理了一下：“哦，运动会。这两天吃得好不好？”
奶奶笑着：“我吃得好哦，前天吃的豆皮还有卤鸭子啊，昨天吃的盐煎肉啊，炒豆芽……”
林华生忙着换衣服，把换下的衣服扔到盆子里，端到屋外的水龙头去接水，说：“又是张阿姨过来给弄的吧？”
奶奶笑骂道：“你个混小子给张阿姨添了多少麻烦，一要帮忙就想起人家来了？你可猜错了，是以恩天天端过来给我吃。”
林华生吓了一跳，快步回到屋里：“奶奶你说哪个？”
奶奶愣了：“就是你那个同学以恩啊，那个闺女多好的，这屋里头到处都扫了啊，还把桌子椅子也抹干净了，你要记得谢谢人家哦。”
林华生为奶奶口中的以恩感到很惊讶，看着水龙头发呆，心不在焉地随口答应着：“哦。”
水龙头里喷涌而出的水流冲击着衣服，衣服在盆里旋转翻滚。林华生再次来到树下，端起原封不动的碗筷，侧倚着树坐在小马扎上，开始扒碗里的饭菜，咀嚼的节奏越来越快，用力的吞咽着。
月亮升起来了，银白的月光照着大地。林华生吃完饭，把粘在衣袖上的米粒摘下扔进嘴里，打着饱嗝，他看着前方的黑暗，目光逐渐迷离，斜靠在粗大的树干旁，沉沉地睡着了，头顶上树枝摇曳着。
王老胖子熟练地剁肉，刀片翻飞。一张五十的钞票扔到案板上，王老胖子抬起头来看见林华生。
林华生夹着烟说：“二斤瘦的，二斤五花。”
王老胖子熟练地切肉：“小哥好久都没来过了，到哪去潇洒了哦？”
林华生得意地说：“玩什么，到号子里去住了几天。”
王老胖子吃了一惊：“真的啊？小兄弟，你犯事了？”
林华生更加得意,随手扔给王老胖子一根烟：“没什么大事，捅了个人。”
王老胖子惊讶地接过烟，自己点上，看了看，发现是支好烟，笑了笑，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林华生反而觉得奇怪了，问道，“怎么了？”
王老胖子摇了摇头：“小伙子，有句老话叫善恶到头终有报，有一天你要是后悔了，可不要嫌太迟哦。”手里夹着半截烟，烟雾飘上来，模糊了他的脸。
林华生盯着王老胖子的肥脸，恍惚间觉得这个满身市侩气的猪肉贩子犹如智者大德，但他还是冷冷地“哼”了一声，说：“关你屁事。”说完林华生提起案板上的肉走掉了。而猪肉店老板看着林华生的背影，眼神深邃地笑了。
以恩坐在孤儿院宿舍院子里的小马扎上写作业，她用力地握着笔杆在书上划着，写一会就用力地甩甩钢笔再下笔，最终被钢笔折磨得烦躁不堪，叹了口气，扔下了笔。突然，她想起林华生曾有强卖给他一只钢笔，把笔盒拿出来翻找，找出了林华生的钢笔又开始写。
以恩用林华生的钢笔刚写下半个字，钢笔中的墨水就喷涌而出，浸透了她的书。以恩吓得把笔扔到地上，赶紧把书上的墨水往外抖，可惜无济于事，他把钢笔拾起来，仔细地端详，这才发现那支笔破旧不堪。
以恩木瞪瞪地盯着天，面前摊着被浸透的蓝乎乎的书本，突然就笑了。有微风吹过，书本被吹得哗啦哗啦作响。
案板上的肉被均匀的切成红白相间的肉丝，林华生在厨房里细心地切肉。奶奶坐在床上端着一个簸箕帮林华生择菜。一束夕阳透过屋顶的缺口照在案板上，光柱离林华生所站的灶台还有两步的距离。
林华生提着菜刀从黑暗中缓缓地走上前去，他努力地仰起脸，眯起眼睛想看到阳光。夕阳柔和地照进屋子，他顺着金色的光芒努力地向上望去，透过缺口看着天空，像只井底的青蛙。
这时，他听到了剧烈的敲门声。林华生高升叫着“哪个”跑去开门。
门被打开的一刹那，林华生看到了小夏父亲的脸，身后还跟着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一看见林华生开门，小夏父亲就冲着壮汉喊道，“黑子，就是这小子！”
林华生反应极快，赶紧关门，但黑子的一只手已经伸进了门里，林华生关门的时候夹住了黑子的手，黑子疼得大声叫唤，并一脚蹬开了门，和他的小弟们总共四个人鱼贯冲进林华生家的院子。
黑子又起一脚想蹬在林华生的肚子上，林华生用双手抱住了黑子的腿，准备要把黑子扔出去，黑子的一个小弟挥舞着钢管抡在林华生的脑门上，林华生眼前一黑，松开手，躺倒在地。
黑子跨了一步上前，照着林华生的头就是狠狠地一脚，“叫你凶！小子挺能耐啊？！”
林华生赶忙用双手护住头，黑子吩咐一旁的两个小弟：“把他手抓着，给我拖起来。”
躺在床上的奶奶看到了这一幕，急忙从床上坐起来：“你们是谁？做什么你们？”
黑子的两个小弟一人抱住林华生的一只手，向后扭住，林华生双臂的骨头被折得生疼，他倔强地一声不吭，奋力地挣扎着，但那两个人抱得极死，林华生使了半天劲都发觉是徒劳的。
黑子从小弟手里接过钢管，用端头戳在林华生的脸上：“你凶，你有种！还会拿刀捅人是吧？！”
林华生的脸部肌肉被钢管挤压得变了形，但他仍咒骂着黑子：“你有种跟我单挑。”
黑子被林华生的强硬激怒了，照准林华生的额头猛地挥棒，林华生被打得两眼发黑，躺倒在地。
黑子走上前去用膝盖顶住林华生的胸口，咒骂着：“单挑？！我现在就先弄死你！”
黑子的一个小弟一直在一旁看着，突然开口：“黑子哥，我想小便，他们家厕所在哪啊？”
黑子不耐烦的挥着手里的钢管：“我哪知道。”
小弟环顾四周一圈，直奔大树下去了。
奶奶情急之下，用力地从床上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再侧身翻滚，整个人“噗通”一声跌落到了地上。疼痛丝毫没有阻止这个老人，她用单手在地面上挪动着向门口爬行，哭着喊着：“不要打花生，不准你们打他！”
院子里，尿液冲击着树干。黑子的小弟对着树干撒尿，突然他被类似野兽的怒吼声吓住了。
倒在地上的林华生看见黑子的小弟对着大树撒尿，他的情绪被逼到了激愤的极点，立即要冲过去阻止，却被黑子和他的小弟死死地摁在地上动弹不得。先前黑子的一棍把他的额角击伤了，暗红色的血流得他满脸都是，凄厉的吼叫显得他格外狰狞。
黑子的小弟撒完尿，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走到林华生面前踢着林华生的脸。
小弟不屑道：“不准尿是吧？我就尿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林华生愤怒地挣扎起来，扯着喉咙叫着，脸涨得通红。突然，他死命地挣脱了黑子和他小弟的束缚，衣服被扯烂了，林华生把撒尿的小弟扑倒在地，骑在他身上，乱拳打着他的脸。黑子和小夏爸爸连忙上前要拉开林华生，林华生疯了似的一拳又一拳地打着地上的小子。
黑子和小夏爸爸在林华生的身后扯着林华生，并不停地打着他的头。林华生失去了理智，不管黑子和小夏爸爸怎么打，他仍旧乱拳打着地上的小弟。黑子见拉不动林华生，回头看见自己掉落在地的钢管，走上前去捡了起来。黑子抬手抡圆了胳膊就要将钢管砸向林华生的头。
林华生的家的院子里爆出凄厉的惨叫声。黑子躺倒在地痛苦地嚎叫着，钢管掉落在他的脚边，他的右手鲜血淋漓。
林华生怔住了，不明就里地回头看去。以恩手持染着血迹的钢笔，对着黑子和小夏爸爸嘶吼：“滚出去！”
黑子和小夏爸爸惊诧地看着突然闯入的以恩。
以恩情绪非常激动，像疯子一样叫喊：“滚，都给我滚！不然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小夏爸爸慌忙来查看黑子的伤势，黑子的手剧烈地颤抖着，鲜血滴滴答答止不住地淌下来。黑子捂着伤口，由小弟们扶着狼狈地离开了林华生的家。
以恩剧烈的喘息着，胸口急速的起伏，似乎也被自己的样子吓到了，把手上血淋淋的钢笔扔到了一边。林华生和以恩快步跑进屋，两个人一人一端，抬起奶奶，小心翼翼地把奶奶挪到了床上，让她躺好。
林华生领着以恩转身就要出屋，奶奶在床上疲倦地问：“又要到哪里去啊？”
林华生口不对心的应付了一句：“我出去走一会。”
奶奶在背后喊着：“不要打架啊。”望着林华生和以恩的背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林华生和以恩静静地坐在小池塘边，有微风吹过，池塘里的水波荡漾着，夕阳落在水面上，金色的波纹泛着涟漪。林华生掏出烟点着，又递了一根给以恩，以恩摇摇头，表示不会。
林华生问以恩，“你来找我做什么？”
以恩掏出钢笔递到林华生眼前，“你卖给我的笔是坏的，写不出字，你得赔给我。”
林华生看看以恩，看看钢笔，没有接，哼了一声，“你拿它当杀人凶器的嘛，怎么可能写得出字。”
以恩愕然。
林华生看到以恩傻乎乎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你不怕我？”
以恩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确认道，“不怕。”
林华生挑衅地看着以恩。
以恩认真的说：“林华生，怕的是你，你打人，其实就是因为你怕别人打你。”
林华生不屑地笑了，笑得很大声。“那你的意思是说，我打你，其实是因为我怕你咯？”
以恩摇摇头，“也不是。我就是觉得，你是个好人，我为什么要怕好人呢？”
林华生先是一愣，随后笑道：“好人？你知道吗，好人就是蠢人的意思。”
以恩表情迷茫，“蠢人？”
林华生拍了拍以恩的脑袋，“就是你这样的，天天被我打，傻丫头一个。”
林华生说着把一颗石子扔进池塘里。以恩也笑了，两个人尴尬地笑着。
以恩突然说：“林华生。”
林华生抬起头，以恩认真地说：“你不要再瞎混了，你想想你的奶奶。”以恩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组织着语言“反正，我就是觉得你是好人。”
以恩说完看着林华生笑，林华生扭过头回避以恩的目光，没有说话。两人静静地坐着，任凭夕阳在他们身上落下光斑。
许久，林华生仿佛是自言自语的说着，“我没有兴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