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娶绝宠:废妾有毒

强娶绝宠:废妾有毒连载中

强娶绝宠:废妾有毒

标签:言情,言情,穿越来源:奇热作者:依秀那答儿主角:霜兰儿,龙霄霆,龙腾

火爆新书《强娶绝宠:废妾有毒》由依秀那答儿最新写的一本古代言情类小说,这本小说的主角是霜兰儿,龙霄霆,龙腾,书中主要讲述了:她喊破喉咙也不可能有人来相救,若是她下去救他,那衣裳湿了水太重将会是累赘。她飞快地脱去鞋子,只着浅薄的内衫,刚想纵身跳下湖中,只听得耳畔“呼啦”一阵风声水声骤然响起,竟是龙腾自水面上骤然跃起,他一把...

精彩章节试读:

“驾!”长鞭挥起,狠狠落下。

马嘶萧萧,伴随着马铃声响起,如同静水惊石,激起层层波澜,荡漾开去。

山峦起伏,阵阵蹄音如雨,踏破了夜空的宁静。

龙霄霆在山间一路狂奔着,他的背心,透出一层又一层汗,双目渐转黯沉。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逐渐蔓延、占据他的心头。纵马踏破,激起身后白花丈高,一任落下的水珠淋湿了自己的双眉和发丝。

晨曦隐现,却下起了雨,渐渐将整个山峦笼于其中,迷蒙缥缈。

雨,越下越大,冰凉的秋雨仿佛要将他彻底浇没。他全然不顾,直向王府迅速奔去,终于在黎明时分赶至。下马便直奔醉园,可推开门的时候,他意外地瞧见空荡荡的屋中,坐着的竟是秋可吟,怀中抱着一个红锦缎襁褓。

秋可吟见他浑身被雨水浇透,显然是急急赶回,她面色僵了僵,却不动声色,只抱了襁褓步上前来,柔声道:“霄霆你看,小世子平安出生了呢。乳娘刚刚喂过奶,他睡得正香呢。”

他无暇去看,只冷声问:“她人呢?”

“她?”秋可吟作势愣了愣,旋即道:“哦,姑姑给了她一大笔钱,如今她已经走了。”语罢,她指了指空空的案几与柜子,“你瞧,所有财物她都一并带走了。一件都不剩。”

龙霄霆神色瞬间划过阴郁,忍着怒气问道:“走了有多久?”

“怕是已经到了慈溪渡口。”秋可吟答道。

龙霄霆一把自她怀中夺过孩子,转身飞奔入雨中,长袖一挥,他以身后的披风紧紧裹住襁褓,直奔向王府门口,足尖一跃,蹬上来时的千里马,扬鞭绝尘而去。

“霄霆,霄霆,你这是做什么?!”秋可吟无法跟上他的脚步,当追出府门的时候,他已是去的很远,转瞬便消失在拐角。瞧着那方向,似是赶去慈溪渡口。

“霄霆!”她愤愤大喊着,万般无奈下,只得气闷。她就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霜兰儿不死,永远都是祸患。

龙霄霆一路狂奔。

骤然,天边一个响雷滚过,暴雨“哗哗”抽起,在地上激起阵阵迷蒙的白雾,无数水泡在浑浊的水潭里浮起五彩浊光,旋即被新的雨水打破沉灭。

他裹紧了怀中的孩子纵马飞奔,不让孩子受到丝毫的雨淋。

不远处,似有滔滔江水激起浪花的声音,一浪接着一浪,仿佛就在耳畔,近了,更近了,就在眼前。

他腾然一跃,飞身弃马,疾步向渡口跑去。

怀中的孩子,似是感受到了些许不寻常的气息,骤然惊醒,不觉大哭。而那样尖锐的哭泣之声,似能刺破重重暴雨落地的嘈杂声,延伸至很远很远的地方。

霜兰儿本已是登上了去南方的商船,母子连心,忽地她似感受到了什么般,猛地回头。

但见,龙霄霆一袭金色锦袍已然湿透,他的长发披散着,如同刚刚自水中捞起一般,额发间不断地滴落着晶莹的水珠。

她几乎要惊叫起来,瞧着他浑身狼狈的样子,他不会是连夜从围猎的深山中赶回来的罢?可是他那浑身的湿透,颓然灰败的俊颜,眉目之间的暗沉鸦青,无一不清楚彰显着他的的确确是赶了一整晚的路。

此时,愈来愈多的人往商船上拥挤,龙霄霆用力挥开重重人群,他抱着孩子,来到了商船下。

四目相望,这一刻。他仰望着她苍白的容颜,她俯视着他泛青的脸庞。

他的目光有些柔和有些森冷,似不定的流光。

一片嘈杂声中,她听见他大声说,“兰儿,你还有什么心愿?”

她拢了拢领口,挡住无尽秋风,握紧手中的油纸伞,目光平静得几乎没有感情,“我只希望王爷能信守承诺。”

他双目一睁,目光中有着说不出的隐痛,心灰意冷夹杂着唇齿间的冷笑几乎要横溢而出。他以为,她会想留下。

抱着怀中的孩子,他修长的两指轻轻拨开襁褓,抚上细腻的红扑扑的小脸。这眉眼,这轮廓,几乎与霜兰儿一模一样。

他默然片刻,脸色缓和了一些,道:“兰儿,你想不想看孩子一眼?你听,他在哭。你下船,要不要抱一抱他?”

撕心裂肺的哭声传入她的耳中,那一刻,她的心紧紧揪住了,丝丝凉雨滑落在她的颈侧,心底亦是随之升起一片荒芜如死的冰凉。

想看一眼吗?她会不想看孩子一眼吗?

生下他,她尚未曾看过一眼,那是她的亲子,她怎舍得离弃……只是,若是她看上一眼,只消是看上一眼,只怕她就再也走不了了,再也舍不得走了,终身都要被囚禁在王府的牢笼之中。

她于他,究竟算什么呢,不过是一抹影子罢了,而终有一天这影子会破灭,她到时又该如何自处呢。

狠下心来,她背过身去,不再看向他,只将下唇咬得泛血。

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冷寂,直至冰点。

此时,船快开了。更多的人提着大小包裹,拼命涌向商船,有一人将他大力挤开,怒骂道:“就要开船了,你到底上不上船啊?不上就不要横在这里挡路!真见鬼!”

他并不理会,只是小心护着怀中软小温暖的孩子。目光则牢牢盯住商船,盯着那一抹看似脆弱却冷绝的背影之上,他一直望着,直至船只拔锚起航,破开碧绿澄净的慈溪,渐渐驶离,她始终没有转回身来。

此时王府统领奉天领命赶到,他望了望龙霄霆在雨中冻得发紫的薄唇,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要不要属下支艘小船去追?”

龙霄霆面上掠过冷笑,像透过千年冰山漏出的最后一缕阳光,带着深重的寒气。眸中瞬间盛满了痛楚,他咬牙道:“让她滚,有多远滚多远!”

雨声渐小,唯有岸边婴孩的啼哭声在喧闹鼎沸的人声中愈发清晰起来。

那样刺心,那样的痛,那样的哭喊。

霜兰儿突然狠狠捂住双耳,身子一软,颓然滑坐在冰凉潮湿的甲板上,失声恸哭……

一个月后。

洪州乃是祥龙国有名的鱼米之乡,物产丰庶,民多商贾。这是个美丽如画的地方。拔地而起的一座座山峰,被嫩青色的金丝草,翡翠色的杉木林覆盖着。有的似利剑直插九霄,有的巍峨雄峻。所有这些山峰,团团转转,将整个洪州城,牢牢地环绕在里面。

每当下着毛毛细雨的日子,是这座小城景色最为动人的时候。轻纱薄绫般的雾气,飘飘悠悠升腾起来,绕着一座座黑瓦白墙的宅子,像是一条条彩绸。风儿搅着雨丝,和淡雾弥合在一起,如雾似烟,虚幻缥缈。

街市之上,人稀稀疏疏,并不算多。

霜兰儿将自己面前摊上的药材整齐摆放好,又拉了拉顶上的油纸布,小心翼翼地周护着。景色虽美,可她却是无心欣赏的,她只盼着雨能尽早停,一来不要打湿她的药材,二来她也好开张做生意。

如今她在这洪州城中落了脚,又租了个铺子。

她打听过各家医馆,并不缺人手,且她一名女子行医作郎中,医馆药房多有侧目,倒不如先做些药材的生意。她心灵眼尖,辨别药材的功力又了得,花的是最少的钱,挑的却是最上层的货,半个多月下来已是积攒了不少钱,足够她在这里生存下去。

正寻思着,一位大婶撑着伞上前来。她笑眯眯地望着霜兰儿,唤道:“这位姑娘,听我家隔壁的王伯说,你这摊子上的药材挺便宜,还顺带帮人看病,可是这样?”

霜兰儿微微一笑,“大婶您面色青黄,再看您的右手,中指这段略有浮肿泛青,不知您平日是否会感觉胃中不适,嗳气、食后痞满、脘腹闷塞。”

中年大婶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呵呵”傻笑几声,道:“姑娘真是神了,都没有给我号脉便能断病。其实呀,这是我的老毛病了,总花银子也治不好,这不我现在就自己买些北柴胡、淮山药、五味子回去自己熬些汤药,就这么混着罢,一把年纪了还图个啥。”说着,她指了指霜兰儿面前的北柴胡,“你的货挺好,给我来一些。”

霜兰儿浅笑,“大婶,您这么吃药就不对了。用药的分量可讲究了,差之一厘,谬以千里。还是让我帮你把下脉罢。”说着,她拉过中年大婶的手,仔细号脉。片刻后道,“虚实兼见,寒热交错。大婶,我有张偏方,配上药算起来比你单买北柴胡等几味药材还便宜些,您要不要试试?”

“偏方?管用不?”中年大婶倒是有些犹豫。

“其中有一味药,旁人用的很少,是蜈蚣。治大婶您这种病有奇效。”

“好,那就听你的。姑娘真是个热心人啊,隔壁的王伯也说你好,他常年的风湿病吃了你十天的药竟好了许多。那你也给我来个十帖罢。”

霜兰儿快速将药包好递上,中年大婶乐呵呵地接过。

“您慢走。”

“暧,回头我给你介绍生意,姑娘人真是不错。”

“谢谢您了,大婶。”

今天终于做成了一笔生意,霜兰儿轻轻呼了口气,她伏在摊子上坐了会。随手捡了片阿胶膏在口中含着、嚼着。这阿胶膏有补血益气的作用,她整日忙着奔波生意,有时顾不上调理自己产后的身子,就这么寥寥吃上几片。

到了下午的时候,她又零星卖了些药材,雨倒是停了,街上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对面的杂耍摊一见雨停,连忙招揽行人。待到人满满将杂耍摊围了一圈时,一名女子登场,霜兰儿瞧着她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眉彩飞舞,英气勃勃,一时倒是来了兴趣,她撑着药摊向戏台张望。

只见那女子倒翻上数条架起的板凳,板凳有些摇晃,霜兰儿不禁替她担心,却见她身如柳叶,柔若蚕丝,牢牢地黏在最上面一条板凳之上。台前一名男子不停地将瓷碗抛向那女子,她单手倒撑,双足和另一只手不停接过抛上来的瓷碗,摞成一叠。

随着她接住的瓷碗越来越多,台前喝彩声也是越来越响。

霜兰儿瞧得正起劲,一时倒没注意到有生意上门。

“姑娘!你这些叶凌子卖不卖?”

她没有听见,来人笑了笑,又大声说了一遍,“姑娘,我要买你这些叶凌子。”

霜兰儿这才回神,望向来人时,清丽的面容微微凝滞,竟是他,风延雪。二十多岁的商行佼佼者,眉若星月,眼若寒泉,笑起来的时候,有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老沉与精明。此时他穿着普通老百姓的蓝布长衫,算不得华贵,很是朴素的样子。

这上阳城风满楼的风老板,他怎会出现在这洪州城中?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她曾经见过他一次,印象深刻,断断不会错认。

风延雪其实方才已经认出了霜兰儿,见她目带疑惑,连忙道:“呵呵,想不到他乡遇故友,竟是能在这儿遇上霜姑娘,哦,不,现在是霜老板才对。”

霜兰儿偏首一笑,商人到底是商人,从不过问与自己生意无关的事,这风延雪果然老道。既然他不揭她的痛处,她也装作无事,只道:“那么多间药铺,风老板如何亲自光顾我这小摊,还真是荣幸。”

他取了一把折扇,在手中轻轻敲着,“这洪州城可是药材的集散地,我在这有一处商行会,正巧军需要用叶凌子这味药,我跑遍整个洪州城,竟都是些二等货,看来这上等药材都在霜老板这儿了。”

霜兰儿抬眼望了望他,“我小本生意,叶凌子不贵,冬天又用得着,所以囤了些货,既然风老板要,就都拿去好了。”说着,她翻了翻自己摊下的存货,又道:“大部分都在家中,不如风老板跟我跑一趟罢。”

他思索了下,摆手道:“不耽误霜老板做生意,我并不急,明日再来取。价钱嘛,八钱一两,如何?”

霜兰儿点了点头。这风延雪果然是个生意精,价格不算高也不算低,让你既想卖又舍不得全卖,也难怪他能做成大生意。

她将现有的叶凌子全部包好,递给风延雪,“剩下的明日补齐,看不出来风老板对药材挺懂行的,我一直以为风老板是做衣裳首饰生意的。”

“哪里,霜老板这就错了。不才就是靠贩卖药材起家的,首饰之类是后来谋的营生。”风延雪将一锭银子放在她的小摊上,“这是定金,我明日再来与你结账。”他停一停,扫了一眼霜兰儿摊上摆的东西,眸中一亮,当即赞道:“看来你真是辨别药材的行家,说真的,你一个姑娘家整日在外奔波,也不是个办法,要不来我的商行会,我正缺你这样的人手。收入稳定,你要不要考虑下?或者这样,我们也可以考虑合作经营。”

霜兰儿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摆摆手,婉声道:“谢谢风老板的美意,不过现在我勉强还能糊口,只怕这点本事难当大任,要是误了风老板的大生意可就罪过了。还是自谋营生来的自在些。”

风延雪浅笑着应了一声,又道:“你不必这么着急回绝我,霜老板可以慢慢考虑。迟些再给我答复,我这半个月都宿在城中天阙酒楼,去街上一问便知。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若我不在,吩咐小二留句话便行。我看霜老板虽为女子,胸中雄略不亚于男子,只怕不是区区小营生能困住你的。但请再仔细考虑一下。”

她点点头,“知道了,我会仔细考虑的。风老板请走好。”

他转身,微笑离去。

随着他的走远,霜兰儿又坐了回去,站了一整天,她的腰痛的渐渐有些受不了。如此又撑了好一会,做了几单小生意,眼看着天色渐晚。她准备早些打烊回家。

正收拾着摊上东西,突然两名大汉挡在了她的小摊面前,他们身材高壮,几乎遮住了所有的光线,霜兰儿只觉眼前顿时暗了下来。

这两人一瞧,分明便是前来找麻烦的。

“呦,外地人嘛,是谁允许你在这私自摆摊的?!可有问过爷们?做生意的规矩你懂不懂?!”粗嘎的嗓音,听了让人掉一地鸡皮疙瘩。

霜兰儿心中有数,想来这便是所谓的街霸,她取了一两银子递上,赔笑道:“小本生意,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其中一名大汉接过银子,放在手中掂了掂,嘴边露出不屑的笑,突然手一扬,将她的药摊掀翻,怒骂道:“当老子是要饭的?才一两银子!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不知道爷是谁!”

正要动手时,那大汉突然“哼哼”两声,扬起的手软软垂了下来。原是背后被人狠狠劈了一下。

“谁谁?是谁在后面暗算老子?!”他痛极怒极,正要回身看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打他,不想刚转身便被一名男子一脚踢飞。与此同时,另一名大汉也被这名男子一拳揍得躺在地上直哼哼。

“呵,敢在我的地盘上充老大,我看你们才是不想活了。今天心情好,不跟你们计较,还不快滚!”说话之人并非动手之人,竟是一名女子轻灵的声音,清脆若黄鹂婉转。

两名大汉一见那说话的女子,连忙抹了把额头,灰着脸怏怏逃走。

突如其来的变故,霜兰儿有些反应不过来,稍稍定了定神,她看清楚了其实出手相助、击退恶霸之人是一名护卫模样的男子。而指使这名护卫赶走恶霸的却是一名妙龄姑娘。

她一眼就认出来,这不就是方才杂耍班中表演的姑娘么。刚才是远观,如今是近看,这女子生得水润灵气,眉彩飞舞,英姿勃勃。瞧着与自己差不多年纪。

霜兰儿心下有一丝疑惑,看着这女子气质不错,衣着也华丽,似养尊处优,又怎会在杂耍班中卖艺?倒是很像大户人家的闺女平日里闲着没事干,溜出来玩的。

那姑娘冲霜兰儿一笑,“喂,我留意你好几天了,你一个姑娘家的自己摆摊真是不容易呵。我们交个朋友罢,你叫我玲珑好了。你叫什么名字呢?”

玲珑,有玉玲珑。用来形容面前的姑娘再恰当不过了。

霜兰儿大方一笑,回道:“我叫霜兰儿。”

收完药材摊之后,霜兰儿被玲珑硬拉着去街市上吃饭,至于她的东西玲珑则是吩咐随身的护卫给送了回去。

玲珑拉着霜兰儿的手穿过狭窄的巷子,七拐八弯,终于来到了一家偏僻的酒肆。

店里掌柜的是位老板娘,长得十分妖艳,一见玲珑就亲热地冲上来,头上叮叮当当的钗环一阵乱响,她尖声嚷道:“呦,呦,呦,我说这是谁来着呢,原来是我们的玲珑大小姐啊。贵客贵客,欢迎欢迎。”

玲珑一臂揽了霜兰儿的胳膊,笑道:“翠娘的这家酒肆,除了酒好,牛肉也闻名洪州哦。”她抬一抬眼,旋即吩咐老板娘道:“翠娘,这是我的新朋友,捡最好的菜上。账单就记在方府头上。”

“好嘞,请靠窗的位置坐啊。我马上就来。”翠娘应了下来,扭着腰去张罗。

霜兰儿环顾四周,这里装饰并不奢华,倒也雅致,桌椅都是藤编竹制,连筷篓子、筷子、墙上的装饰都是用的竹制,空气里酒香混着竹香,闻着令人心神舒畅。

刚刚坐定,外边停了一会儿的雨又下了起来。

秋雨极是缠绵,打在屋顶的竹瓦上铮铮有声。翠娘一会儿便准备好了,她端上来许多好菜,又拿了一坛子酒。玲珑今日极是高兴,她喝了几杯后,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话。

这时,门外有笛声,呜呜咽咽吹奏起来,曲调和着“叮咚叮咚”地檐头雨声,有着说不出的风韵。

玲珑一听这乐声,顿时来了劲,干脆放下酒坛,两脚一蹬便将绣花鞋给脱了,她跳上桌子,赤足舞了起来。她本就长得灵秀,身段也不错,和着那乐曲更显柔弱无骨,妩媚天成。

这时翠娘也乐了起来,她拿了一副竹板在手中打着,一拍一拍,竹板上挂着的金铃沙沙如雨,和着屋外笛声,愈来愈快,渐渐如金蛇狂舞。玲珑也是越跳越起劲,她跳下桌子,仿佛一只轻盈的蝴蝶,翩翩绕着霜兰儿身周飞来飞去。玲珑“咯咯”笑着,那笑声中透着几分纯真,邻桌之人亦是击掌和着拍子,连连叫好。

随着屋外笛声地停止,酒肆里骤然静了下来,静得连外面屋檐滴水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玲珑一下子瘫坐在霜兰儿面前,她不停地喘气,一双水眸醉得几乎要漾出波澜来,说:“可累死我了。好久不曾这么肆意过了。”

霜兰儿倒了杯清茶递上,玲珑却抢了霜兰儿面前的酒杯,一口气将酒给饮了,朝霜兰儿嫣然一笑:“人生有酒须当醉,呃,后面一句是什么来着的?我给忘了。”

霜兰儿接过道:“一滴何曾到九泉。”

“对,对!就是这句!‘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玲珑大笑起来,弯弯的嘴角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甚是可爱。

不知缘何,这样快乐的气氛亦是感染了霜兰儿。连月来,她四处奔波,每天以忙碌麻痹着自己的神经,她怕,怕自己一停下来便会想起孩子,可即便是这样,痛与心底的阴霾从不曾离开过她,只不过是被她苦苦压抑着罢了。

然现在,她倒是颇有几分轻松的感觉,心中不再那么难受了。若是人人都能像玲珑那般快乐,世间还能有什么烦恼呢。

说起这个玲珑,方才与她絮絮叨叨聊了一大堆。霜兰儿已是略略知晓了这玲珑的来历,经历还真是挺传奇的。

玲珑小的时候是个弃婴,被好心的杂耍班子的老板给捡了回去,老板自己只有儿子,就将她当女儿养着,杂耍班子里上上下下见她年幼可爱,都捧着她、供着她。玲珑也随着师兄师姐们学了些杂耍,她学艺虽不精,倒也能勉强登台,不过班子里无人指望她挣大钱就是了。

就这么着到了十多岁的时候,她的好运骤然来了。杂耍班子走戏来到了民间富饶的洪州城,准备在这里演上一个月。而这时洪州城的富贾方进益因一个偶然的机会瞧见了玲珑,他十分喜爱,非要领回家当干女儿。

杂耍班子的老板虽然不舍,最后还是割爱了。

这洪州城富贾方进益有三房太太,给他一共生了九个儿子,他总想要个女儿,可偏偏命里就是没有,后来找了个高人算命的说他四十岁的时候会遇上一个小女孩,领养回家从此运道顺畅,富贵登极。当时他倒也没全信,领养玲珑是真的出于喜欢。

说来也怪,玲珑被方进益收养做干女儿的那一年,整个祥龙国连续干旱,地里的棉花颗粒无收,适逢方进益手中压了一大批陈年的棉花,本来只能作亏损了,且损失惨重。哪知那年反过来成了香饽饽,发了一大笔横财。如此倒是印证了算命人的话。至此,整个方府上上下下都像明珠似的捧着玲珑,她要什么就给什么,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玲珑平时总爱上街瞎玩,方府还特地请了护卫跟随。

算起来,这玲珑的命还真说不上来是好还是坏,虽然她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了,可后来却福泽无量。也许她跟着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不会有现在这般的快乐罢。

霜兰儿长长舒了一口气,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未曾谋面的孩子,心中好受很多。她的孩子,没有她这个卑微的母亲,应该也会快乐很多。瑞王府的小世子,众星拱月,锦衣玉食。秋可吟无子,也只能视之为己出。如果她留在王府,只能给他带来无尽的争斗,还有痛苦与灾难。与其这样,她还不如就这样消失的好。

待到玲珑尽兴后,她拉着霜兰儿一道出去。饮得太多,走出酒肆的时候脚下都有点发虚,她走得摇摇晃晃的,时不时靠在了霜兰儿的身上。

雨还在下,天色已晚,远处朦胧地腾起淡淡的雨雾,将洪州城十万参差人家、小河两岸的画桥水阁,全都笼罩在水雾雨意里。

远处,店铺一盏盏灯,错落亮着,淡淡晕黄的光,照着船上人家的炊烟,袅袅飘散在夜空里。

水蒙蒙的洪州真是美,就像是一卷写意的水墨画铺开在你的面前,教你不得不惊叹:这样的繁华,这样的温润,这样的轻灵,这样的静谧,更像是人间仙境。

霜兰儿扶着玲珑走了一段路,朝着方府走去。途中的时候,方府护卫已是带了轿子带了人来接,霜兰儿将薄醉了七分的玲珑扶上马车,又目送着玲珑远去。

待到轿子行至拐角的时候,玲珑半个身子探出轿子来,扬手朝着她大喊道,“兰儿,明天我再来找你玩啊——”

翠若黄鹂的声音,嘤嘤绕在耳畔,渐渐远去,不复能听见。

此时,风吹着雨丝,点点拂在霜兰儿的脸颊上,清凉舒适。她伸手接着一点,只觉那雨落手心,有轻啄般的微痒。那样的感觉,渗进肌肤中,渗进心中,连带心都有一丝飘扬。

新的城镇,新的朋友,新的开始,新的生活,这就是她想要的罢。

日子,又这么过了十多日。

霜兰儿的摊子上再没有人前来寻衅滋事,她待人诚信热心,生意日渐红火,玲珑也时常来找她聊天,渐渐两人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甚至有一两晚,玲珑没有回方府,直接睡在她的屋中,两人窝在一张榻上,聊至半夜。

深交后才知,玲珑竟是与自己一般大,同岁。

按道理,到了这个年岁,她早该是一个孩子的娘亲了,可玲珑就是不嫁,说是没有看得上眼的男子。如此,尽管上方府提亲的人将门槛都快踩断了,玲珑一应都给拒绝了。

不过,听闻最近方老爷子急了,放出话来:不管玲珑同意与否,准备近期给她弄个绣球招亲。届时绣球一抛,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所以,近两天玲珑来找她的时候,神情总是带着几分沮丧,打不起精神来,稍稍坐了坐就走了。

这日,霜兰儿准备收摊的时候,她意外地又瞧见了风延雪。

今日他穿着青衫,墨发束着玉冠,一派优雅闲适的样子。缓缓来至她面前,他面上挂着一贯刻板的浅笑,徐徐道:“霜老板,我有好消息带给你,不知你想不想听?”

彼时,天色渐晚,夜色如墨水丝丝缕缕化开来,映得半边天色都晦暗下来。他俊朗的侧颜在微黯的光线中模糊不清。

“好消息?”霜兰儿有些不解,孤身一人的她能有什么好消息。

风延雪嘴角微微扬起,“听说你每日都会去一趟洪州府衙,你托了个跑外的衙役打听上阳城那边的消息,不知可有给你回复?”

霜兰儿在听到上阳城三个字时,眉心如风中火苗般剧烈跳了跳,那仿佛是她的禁忌般,提起时总会撕裂伤口,痛不欲生。端贵妃一早就与她谈定好了,她离开瑞王府,永不能回上阳城。她的哥哥、弟弟、妹妹,端贵妃会尽快安排他们回上阳城的家中,至于她的爹爹,洗去罪名需要些时日。

真的有消息了么?还是好消息?定了定神,她神情颇为紧张地问道:“难道风老板有那边的消息?”

彼时,新月露出一牙,悬在树梢上,漏下一缕淡淡的光晕。

风延雪凝望着她沐浴在月色中的侧颜,顿了顿,只缓缓道:“好了,我不吊你的胃口了。你托的人资历不够,这么机密的事可问不到。倒是我听到了一点半点消息。令尊如今已是回到家中,不过朝廷尚需软禁监管半载至一年,若没有节外生枝,明年这个时候他们便算是彻底自由了。届时,想来你们一家也能团聚。你说,这算不算是好消息呢?”

“真的么?”霜兰儿似不敢相信,连声问道:“可风老板是如何打听到的呢?”

风延雪淡淡微笑,“有钱好办事,想知道什么都有门路。放心吧,消息绝对可靠。”

那一刻,她嘴角咧开欢悦的弧度,连白色的衣袍也仿佛被月光染就了莹润通透的色泽。而她的周身就这样如月一般熠熠生辉,晚风带起她的衣角,飘飘若举。

纯美的容貌,精致的轮廓,整个人沐浴在了星光月光之中,翩翩若仙的风姿仪态令风延雪怔怔好半天,他愣了片刻,才回神道:“想来霜姑娘也想日后让亲人举家迁至这风景如画的洪州,没有些资本可是不行的,上次我和姑娘说的事,不知姑娘可有想好?”

举家迁至洪州……她需要买一间宅子……需要一笔钱供弟弟上学堂,还要给爹爹治病……药材那么贵……

风延雪瞧出了她的动心,又道:“合作经营,你挑货与零卖,我负责绝大部分的走货。资金方面有我来出,三七分成,你三我七,怎样?不过话可说在前面,若是亏本了,承担损失也是你三我七。”

无甚风险的买卖,只需她尽心尽力即可。风延雪到底是商人,给的分成不算高也不算低,也不会让她占了便宜,该承担的责任还需承担,这样倒更好,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合作。如是,霜兰儿真的动心了,细细思索片刻后,她点头道:“好,就依风老板的意思。”

脸上虽漾出了温和的笑意,可风延雪神色却有些莫测高深,他帮霜兰儿提上一袋子药材,“祝我们合作愉快。”侧眸瞧了瞧她的药材摊子,他又道:“你这门面位置一般,虽有人流,可终究只能成些小本买卖。自古以来,取位金角银边。我在街市西口转角处有间铺子,交给洪州这边手下打理,原本做的是皮毛成衣的生意,经营不算好,不亏也不赚。我准备关了这店,这两日就腾出来给你用。”

“这……”霜兰儿还未说话。

风延雪已是一一吩咐下来,“你不用回绝我,要算租金的,且月租很高,得在每月中摊上一百两银子作成本。你压力并不小,要好好做才行。”

“哦。”霜兰儿应了一声,一百两一月的月租,这价钱……还真是不算便宜!

“另外,铺子里囤货需要有人看着,再请一个人也不划算,你现在租的房子就别住了,明天就搬去店面,这店面里的阁楼和后院的屋子你都可以用。”

霜兰儿从未发现这风延雪说话时竟是如此公式化,竟像是发连珠炮似的,她连半句话都插不上。不过她怎么听着,这风延雪都有些像是在资助她的意思,给她赚钱的机会,还给她绝佳的门面,甚至还提供住的地方给她。也是,如今她租的屋子不过是半间院子,若是想要做饭之类还得与房主搭伙,老打搅人家总是不便,有时她就着剩饭冷食草草解决。难道,这些情况他都了解?

正想着,风延雪的话已是丢了过来,“等等,我想想,后院不能给你住,地方不大也许只够堆货。这样,那只能委屈你住阁楼。我想你一个女子,也没什么东西,应该够了。”

“哦,知道了。”霜兰儿脸色僵了一僵,还当他多大方呢,也不过如此嘛。不过也好,纯粹的合作经营最好了,她也不想占任何人便宜。

一路走着回家,她一路听着风延雪说着,说商行会如何如何重视药材生意,洪州是如何如何一个好地方,一定要将今后绝大部分的药材生意都吸引到这里来成交买卖,形成一个天然的集散市场,要做的比现在规模更大,名声更广,等等,一大堆宏图理论。虽听得她有些头胀,倒也受益不少,看来她想在做生意上有所成就,这风延雪果然是最好的领路人。

于是,第二天她便搬去了街市西口转角处的铺子。风延雪办事效率极高,第三天的时候已是全部清场,第四天命人搬来了所有的药柜以及必须要用的家具,第五天上货,第六天开业,连霜兰儿都不得不佩服他的神速,果真是雷厉风行。

又这样忙了将近半个月,生意已是渐渐上了正轨。风延雪此次为了药材生意在洪州逗留的时间颇长,必须要回上阳城待上一段时间,毕竟那边有更多的生意等着他回去处理。

临走的时候,他吩咐霜兰儿务必去泸州天凤楼一趟,有几位要紧的大客户需要霜兰儿亲自去接洽,是关于药材的采购。临行前他吩咐再三,表情十分郑重。

“霜兰儿你听着,一斗米,一尺布,市面上的价格都是死的,什么样的货物卖什么样的价格,好的贵卖,差的贱卖,没有多大来去。西域那边的稀罕货物,虽能卖高价,但货源是没有保障的,谁也不知能贩来些什么,途中还有匪类强盗,风险甚高。唯有这药材生意,是现下里最最要紧的。这北夷国与祥龙国关系一度吃紧,大军各自压境,按兵不动。若是打起仗来无非就是缺粮缺药。这是我们囤货的最好时机,断断不能错过,泸州这笔生意,你一定得谈下来,没有万一!铺子里我会关照人顶上几日,你不用担心,唯独这桩大事你一定得给我办妥了。我先回上阳城中,要是有令尊的消息,我到时会派人给你捎回来的。你好好做,可别让我失望啊。”

好不容易才送走了风延雪,到了这份上,霜兰儿总算是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了,感情他将这么大一摊子事就这么丢给她一个人了,就是赶鸭子上架也没这么快的。

万般无奈之下,她也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彼时天已黑,草草收拾了些东西,她换了身像样些的衣裳,爬上了风延雪一早就替她租来的马车。还没待坐稳,她忽然瞧见马车里正窝着一个黑影,她吓了一大跳,刚要喊出声来,那黑影已是伸出手来,紧紧捂住她的嘴,纤长一指,“嘘”了一下。

“别喊,是我啦。”

说话的声音竟是玲珑。霜兰儿一惊,连忙挪开她的手,“你怎么会在我的马车上?我这可是要去泸州办事的。”

“知道。”玲珑扬手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包袱,“你和风老板的谈话我早就听到了啦。”她突然凑近霜兰儿耳边,“老爹要逼婚,什么绣球招亲。谁理他,我先溜了,借你的地啊。哎,躲了一整天了,真累,我先睡了啊。”说罢,她直挺挺朝后一倒。

“喂喂——”霜兰儿呼了一口气,上前摇了摇玲珑,哪知她已经睡熟,任凭她怎般晃也不醒。

此时月色清明,星斗亦是耀目闪亮如钻。车内一盏小风灯幽幽亮着,照上玲珑雪白的肌肤,一抹淡红衬得她面若桃花。霜兰儿注意到她胸前挂着一个奇怪的物件:看着像是青铜所制,刻着镂空花纹,似是很久的东西了,似是反复被人摩挲,磨得青铜锃亮,在风灯照耀下闪闪发光。

忽然玲珑翻了个身,她紧紧握住胸前的青铜挂件,似乎这样睡得更踏实、更香甜。看来,这件东西对她来说十分重要。

霜兰儿取了件衣裳给玲珑盖上,朝外面喊了声,“启程去泸州了。”

“好嘞!”

马车轻微晃了晃,缓缓驶离。

两日后,泸州。

祥龙国山河万里,霜兰儿并没去过几处,想不到这泸州城竟是位于沃野平原之上,潇水河畔,据水陆交通要枢。城内更是屋舍连绵,亭台楼阁,名胜古刹,说不尽的千古风流。而这里还有一样特产,是祥龙国闻名的,几乎家家都有备的——泸州油制纸伞。

霜兰儿抵达泸州城时,已快入夜,大街上酒铺林立,宅合连绵,朱楼夹道,车水马龙,行人如鲫。道路旁遍栽菊花,虽是深秋,也颇显秀雅风流。

玲珑似十分兴奋,一路上扒着车窗瞧个不停,看到新鲜的事物时便会拍打着身边的霜兰儿,叽叽喳喳嚷个不停。

问了几个行人,终于寻到了天凤楼。霜兰儿先将玲珑安排在一间厢房内等候,她则是去了风延雪一早便订好的厢房中与几个商户洽谈。也许风延雪事前打过招呼,也许是对方对她鉴别药材的能力很是欣赏,生意很快便谈完了,比她想象中要顺利很多。

霜兰儿手头一完事,便立即去寻玲珑。可当她瞧见空空如也的厢房时,顿时“呼”了一口气。她就知道,玲珑那么贪玩,肯定闲不住,她们在泸州人生地不熟的,可别惹出什么事来才好。

想着着急着,她连忙拉了几名送酒菜的丫鬟询问,只有其中一人说好似见过这么一名姑娘跑去了天凤楼后院的湖心小岛。

霜兰儿当下去寻,片刻不缓。

彼时正值夜晚最热闹的时候,四周华灯炫目,映得处处明如白昼。灯光洒在一池碧湖上,随波晃动,璀璨如天上繁星,湖旁花树罗列,一道九曲桥,通向湖心一小岛。

岛上灯火通明,一座两层楼高的高檐阁楼建于岛中央。湖风吹来,隐闻丝弦之声,阁内人影幢幢,宛如人间仙境。

霜兰儿疾步踏上了九曲桥,直奔阁楼去寻人。

四扇敞开的殿门,令她一眼就瞧见了里边最耀眼的一人。也许是他太过耀眼,你不想瞧见都不可能。奢华的整间阁楼中,珍珠玉帘,金丝锦垫,他穿着一袭艳色绣牡丹花的服饰,如此花哨的衣裳,应该很少有人能穿上身,可他倒是正合适。正所谓,人比花更艳。

黛眉长目,面若朝霞。妖娆,风流,俊美。除了龙腾还能有谁?

霜兰儿这时才想起,龙腾好似被贬至了泸州。

她尚记得,那一夜他口中吐出的鲜血,喷洒在她的身上、她的脸侧,那样炙热的感觉至今难忘。她不是没有感激过,她不是没有内疚过,她也曾想过,这将近一年来,也不知被贬的他究竟过得如何。会不会,世态炎凉,落井下石,而他……

不过,看来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里边的人,似饮了许多许多,笑得开怀。面前案桌之上摆着数不清的菜色果品,身旁一名侍女,着天青百褶长裙,乌发高挽,秋水低横,眉青长画,正在为他斟酒。

但见他执起青玉酒盏,满饮一杯。当仰起头时,他满头乌发向后丛丛洒落,在灯光下划出柔美的弧度,那姿态,要多魅惑便有多魅惑。

饮罢,他动作优雅潇洒地将酒盏向身后一抛,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惰性与慵懒,催促道:“唱,接着唱啊。”

此时另一名侍女抱过琵琶,盈盈坐下,纤指轻拨,一轮前音过后,顿开珠喉婉转吟唱,一时间,珠玑错落,宫商迭奏。

如此情景,霜兰儿将眼睛揉了一遍,又一遍,再睁大双眼四处张望,方才确定,这真是龙腾独自一人在此伴着美女,饮着酒,听着小曲。

真是……好生惬意!

看来,他不是落魄,而是乐不思蜀!

霜兰儿踟蹰在殿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打声招呼,毕竟龙腾救过她。

正想着,龙腾已是仰头将酒壶中最后一滴琼浆尽数饮毕,抬眸时,漂亮的眼睛瞧见了霜兰儿,他招一招手,示意她过来自己的身边。

霜兰儿缓缓吸了一口气,撩起裙摆踏入殿中,既然他瞧见了她,她更得进去问候一声。否然,岂不是忘恩负义。

进去之后,她才发现里边远比外边瞧起来更奢华:柔软的大红莲花地毯满满铺着,顶上吊着一盏巨大的青铜灯,好似宝塔九层般,十几个灯碗里烛光灼灼,照得整个大厅好似白天。

倒酒的女子和弹琵琶的女子见到霜兰儿进来时,不约而同地停下,依依望了过来。

霜兰儿走近龙腾身边,刚要出声。忽地只觉眼前所有景象飞快闪过,再下一刻她挽起的发髻已是沉沉压在了柔软的地毯之上,而她的视线刚好落在了顶上的青铜吊灯之上,望着那幽幽烛火。

这是什么状况?原是身上的男人一只手反扣着她的手腕,将她强行按在了地毯之上。明明已是深秋,殿中明明很凉,可他的手却仿佛一道热火,烫着她的肌肤。

迎面一股刺鼻的酒气扑来,再看他狭长的凤眸中已是混沌一片,显然是喝醉了。她心里知道这不是个好兆头,他到底喝得有多醉啊。

她刚要挣扎,他一掌已是捏住她的小脸,迷蒙的眼打量了她半天,才幽幽道:“咦,怎么这次天凤楼给我送来的姑娘,有点面熟?像谁呢……奇怪了……”

熟你个头!霜兰儿用力推了推他,可惜他太沉重,根本无法撼动他一分。无奈之下,她只得在他耳边大声喊道:“快放开我!混蛋!”

然而龙腾仿佛充耳不闻,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他捏着她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借着昏黄的灯光,摩挲着她陶瓷一样的肌肤,口中啧啧有声,就像打量着一件精美的供人赏玩的商品。

两位侍女十分有眼力,想来这位爷八成是看上这位刚进来的姑娘了,天凤楼虽不是妓院,可若是有钱有势的公子哥看上了哪位侍女、歌女,也是不好拒绝的,这是在天凤楼做事的规矩。当即倒酒的侍女小心翼翼地问道:“龙爷,需要我们出去么?”

龙腾大手一挥,神情不耐道:“快滚!顺便把殿门带上。”

两名侍女伶俐退下,当殿门沉沉关阖上时,霜兰儿才真正意识到了危险,感情她本来只是想进来打个招呼的,却不幸落入这个烂醉如泥之人的虎口了。这叫什么事儿?

脑中空白的瞬间,男人的手已是探入她的衣襟中。她一惊,胸中有熊熊烈焰燃烧起来。此刻她是真的火了,谁知道他是真醉假醉,真没认出她还是假没认出她。于是她怒吼,“快滚开!我是霜——”

语未必,他竟是将一团布料塞在了她的口中。再下一刻,他揪住她的长发,将她的脸拉近眼前。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那眼神,似醉又似凌厉,就像欣赏一只垂死挣扎的小动物。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恶劣的一面。难以想象,如果他此刻是真醉了,那他平时就是这样肆意欺凌弱女子的?

嘴被塞住,没法骂他。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了。

龙腾突然轻叹一声,修长的手指从她脖子美好的曲线来到了衣衫的领口,他非常有耐心地,一颗一颗解着她的盘扣,居高临下的姿态,仿佛是一点一点践踏着身下女子的尊严。

霜兰儿忽觉胸前阵阵地凉,原是胸前的盘扣不知何时被他解开大半,蓝色的绣着兰花的肚兜衬得她肌肤如雪,容颜娇艳,羊脂般完美的半圆随之她急促的喘息,海浪般上下起伏着。

她想骂,却骂不出声来。

他微冷的呼吸和炙热的嘴唇,落在了她气得泛青的唇上,落在她脖子美妙绝伦的线条上,他灵活的手指非常灵活地揉弄着她俏丽的丰盈,轻轻咬着她的嘴唇,甚至是含住她喉间发出的细微痛呼,修长的手指沿着柔美的腰线,一路向下探去。

他呼吸越来越炙热,似乎贴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霜兰儿怒火中烧,一句都没有听清楚。只看见他可恨的脸,忽远忽近。

你见过一边微笑着一边吃人的狼吗?如今她算是见到了。

看来,她对龙腾了解的太少太少。

纨绔子弟,如今还要加上恶劣无耻。风流,如今还要加上下流。

她想呼救,可是她发不出声音,也不知他用什么脏东西塞住了她的嘴,该不会是别的女人的绢帕方巾之类罢,想想她就觉得恶心。

就在她觉得绝望的时候,他却突然不动了。整个人沉沉压在她的身上,那样重,仿佛千斤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勉强转过脸去,她看到他放大的俊颜几乎就贴在眼前。薄唇几乎贴着她的脸颊,凤眸弯成柳叶般的弧度,他的眼睫毛又长又密,偶尔轻轻颤动着,仿佛是那黑蝶轻轻扇动着自己轻灵的双翅。

外面星光黯淡,秋叶飘落;殿中沉香袅袅,暖意融融。

他竟然就这样睡着了,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睡着了,在她面前。

那一刻,她静静望着他沉睡的俊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自然是说不出话的,因为他牢牢压着她的双臂与双腿,她根本动不了分毫,嘴里又塞着布料。难道,她就要这样被他压着一整个晚上?玲珑人也不知跑哪去了,她还要去寻找,该怎么办呢?

不过,想再多都是无用的,她必须面对现实,动不了便是动不了。如今她只能盼望着龙腾早点睡醒,可千万别一睡至日上三竿,只怕到那时她已经被他压成人干了。

接下来的时间仿佛过得很缓慢,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得愣愣望着头顶青铜灯碗中的蜡烛一点一点燃烧着,直至蜿蜒成一大摊烛蜡的泪痕。

好在龙腾并没有睡很久很久,也不过是三个时辰左右罢了。

他从霜兰儿温暖的身边上爬起来,修长的五指插入自己柔软的长发中,微微顺了顺,又作势伸了伸懒腰。再看向霜兰儿的凤眸中俨然是无比惊讶,他的声音无耻地一塌糊涂,“咦,怎么是你,霜霜?”

下一瞬,他竟是笑了,笑得如山花般烂漫,遍地丛生,“喂,你嘴里咬着帕子做什么?这个很好吃吗?你不是这么饿吧,哈哈哈——”

那时霜兰儿连掐死他的心都有了,脸黑得不能再黑,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等他醒来之后八成是推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恨,真是可恨!可又能耐他若何?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狠狠瞪了他一眼。

龙腾伸手,将她口中的绢帕取出。望了望衣襟散开,依旧躺在地上的霜兰儿,他的目光停留在她雪白的胸前,又缓缓移至她气鼓鼓的小脸上,状似不解道:“你为啥还躺在地上?衣裳扣子也不扣好?哦,难道你是想等我好好疼你?”

放屁!霜兰儿就是平素修养再好,此时也想骂人了。

她想躺在地上?等他疼?三个时辰!整整三个时辰,她全身都被他压麻了,根本动不了,他还好意思说!和这样的人,实在是无话可说,当即她将头偏置一边,胸前气得不停地起伏着。算了,和一个无赖有什么好说的。

然此事不过是一个小插曲。

终归他们是重逢,终归是一年未见彼此。事后龙腾赔笑着,请她到楼后小湖小坐叙旧。因为留在殿中,瞧着一地狼藉,只怕更会惹她生气。

她穿好衣裳,随着龙腾一路步向殿后,才发现这湖后还有小湖,湖岸杨柳依依,彼时天未亮,月儿西沉,有疏淡月影正落在粼粼湖波之上,微微晃动。

龙腾手中提着一盏风灯,沿着湖堤散步。

霜兰儿默默跟在他身后,绕湖半圈,转过一处假山,看到月夜下靠着湖畔、系在柳树树干上有一艘小船,乌黑的木料与暗夜同色。龙腾轻轻一跃上了船,他将风灯插在船头,略抬了抬凤眸,看向霜兰儿时,露出一抹朝阳般的笑意,“霜姑娘,请。”

霜兰儿步履不疾不徐,她行至乌木船前,停了脚步垂眼看他,“白月碧水,湖柳轻舟,你倒很是风雅,可惜我却没有这闲情。”

他眸中嚼着笑,“昨夜本应有美女相伴,不知缘何姗姗未来。泸州地广,离京又远,我甚是空闲,三百多日伴月伴星饮酒渡过,也不过是自寻其乐罢了。今夜幸得霜姑娘远道而来,你看,我只一人寂寂无趣,很想与你一同游湖。不知可否赏光?”

他这话可怜兮兮的。

霜兰儿心中暗想:他不去戏班演戏真是太可惜了,真是演得浑然天成。照理她脑子坏了才会同他一起游湖,可此时他所说的,却触动了她心底处最深的一根弦。

三百多个日夜,他独自一人在泸州,不能回上阳城,那是真的寂寞。那种无人相伴,只能望月望星星至天明的感受,她再清楚不过了。其实,皇上寿诞筵席那晚,他若是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在她身上,又何至于落魄至此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当时是想牺牲她来保住龙腾的。他只需顺水推舟,只怕她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心中微微感慨着,她一只手搭住他的袖摆,脚下已是跨上乌船。船轻,晃了晃,她勉强站稳,轻轻落座在船尾。

龙腾自岸边取来一支船桨,缓缓破开水面,亦是将水中倒映着的明月打碎,但见粼粼银光随着波澜传递至很远很远的地方。他收起船桨,换了一边继续划着。

冷月碧湖,乌船悠悠轻晃,将他们载至湖中心。回首望去,湖边一切皆是远去,亭台楼宇,只余飞檐翘角勾勒着夜幕的轮廓,朦朦胧胧几抹红色闪烁,那是长明的火烛尚在燃烧着,昭示着这是一个寂静却又奢靡的夜。

湖风缓缓吹来,吹起霜兰儿颈侧发丝飘扬。也不知何时他竟是停了船,来到她的身边,伸手,一缕滑落的发丝被他握在手中。

他低了眼,看不清表情,语声却温软,“那些日子,你过得好不好?”

几乎在一瞬间,有酸软的湿意直冲脑门,她几乎要控制不住眼中落下泪来,可终究还是忍住了,只余涩哑的声音在喉口艰难发出,“还好,你呢?在泸州做些什么呢?”

他“呵呵”一笑,“皇爷爷让我在泸州知府下任司户一职,官衔都没有,也没甚事,我十天半个月不去都不会有人发觉。倒是清闲自在的很。”

此时湖水中映着他们两人的身影,随清波轻轻荡漾着。

突然,她情不自禁起身,立在他的面前。抬眸,眼睛里映出月亮的影子,她定定看着他,字字认真问道:“当时,你为什么帮我?”

他一动也不动。

船中小几上,落满了昨日开过谢落的白色小花。雪白、浅黄的颜色,在夜色中看去好似茫茫然的雪花。他俯身抓起一把,轻轻往湖中一洒,只见那湖中泛起一点点白影,随着荡漾的流水而去。

她的声音有些空洞,像是空茫而静寂的夜,又问了一遍,“当时,你为什么帮我?”

她觉得,她必须弄明白这个问题,因为她一点都不了解他。他为什么要一人独自顶下全部的罪名?为什么宁可被发落到这偏远的泸州?离皇宫远了,便是离权利的核心远了。即便这里再繁华,景色再美,也是空洞的美。即便他锦衣加身,笙歌醉酒,可权利于他,却是一无所有的。

一分皓月又向西沉了一沉。

风,鼓鼓地自她面颊刮过去,竟是微微地疼。她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龙腾美眸中有波澜轻轻涌动,他并没有直接回答,状似偏着头努力想了想。

碧湖冷月下,笑意渐渐盈满眼睫,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胸前,嘴唇勾起来,突然笑得十分邪恶,“因为,你胸挺大的,是我喜欢的类型。”

霜兰儿一愣,旋即只觉有汹涌的怒火冲上脑门。瞧他那般正经思考的模样,她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令人感动的话来呢。感情他……

想到这里,她毫不客气,上前一脚,狠狠将他踹进了湖里。

“哗啦”一声,船边溅起一朵巨大的浪花,透过漾起的薄薄水浪,她看到了他艳色的身影好似牡丹花一般浮在水面之上。心中不禁暗爽:这个龙腾,当真是无耻之极,无赖之极,她早就想一脚将他踹进河里了。今天这机会是他给的,也是他自找的,还真是遂了她的心愿。

“哈哈,你也有今天!”

船上,只剩她一人拍了拍手,笑得舒爽。

只是,片刻后,她再也笑不出来了。只见那艳色的身影渐渐往水底沉去,他也未曾探出头来。

她不免有些着急了:该不会他不会枭水,是个旱鸭子罢,这下可糟了。

“龙腾!龙腾!少筠!少筠——”脸色渐渐发白,她抓住船沿,半个身子探出湖面,急急喊道。

空荡荡的湖面,无一人回应。

霜兰儿神色苍白,连忙将身上外衫脱去,这里是湖心,任凭她喊破喉咙也不可能有人来相救,若是她下去救他,那衣裳湿了水太重将会是累赘。

她飞快地脱去鞋子,只着浅薄的内衫,刚想纵身跳下湖中,只听得耳畔“呼啦”一阵风声水声骤然响起,竟是龙腾自水面上骤然跃起,他一把抓住她纤细的胳膊,笑道:“来吧,这可是个罕见的温水湖,你一起下来洗洗。”

船本就晃,霜兰儿猝不及防,被他一下子拉入水中,“哗啦”一声,又是一片水花激起。

没有想象中湖水冰凉刺骨的感觉,这水还真是温热的!暖暖的水流划过身边,还真是无比舒畅,仿佛能洗去满身的疲惫。霜兰儿自湖水中冒出头来,甩了甩自己湿透的长发。

眼前,龙腾背后抵着乌船,他舒展着修长的双臂,双手闲闲搭在船沿上,轻轻敲着,一下接着一下。

此时天将明,东方已然破开一道细小的口子,一缕金色的朝霞笼在他身上,他的俊颜在那一刻比朝霞更耀眼,风吹起他湿透的鬓发,缕缕散落的青丝伏在水面上随着碧波荡漾,是一种极具诱惑的美。

她只觉心中轻轻一跳,四面霞色,无限温软的微风拂来。

周遭那样静,静得似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她踩了几步水,游到乌船边,素白一只手亦是搭上了船沿。低声问道:“你会枭水,那刚才作何吓我?”语调之中,微有恼意。

他却突然翻过身来,双手撑在她的颈侧,将她紧紧围在船边。

此时,他的眼中倒映着天边绮丽不可方物的朝霞,仿佛一伸手就能挽到。他的目光一如同湖水般清澈,那样澄净。

他靠得那样近,神情如此认真,他盯着她一瞬不动,她竟是有些紧张,不知他是要做些什么,还是想说些什么。

良久,他的声音柔和若四月的暖风,轻轻道:“霜霜,我有点喜欢你了。”

她愣住。脸上慢慢腾起一抹红色的霞晕,衬着雪白容颜,美丽得不可方物。

他望着,突然放开了她,径自游了一圈,笑得极猖狂,“你真相信?你真是太好骗了。见过傻的,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哈哈哈!”

深秋的阳光是澄明的金色,一丝一缕自云缝间透进来,仿佛是柔软的轻纱迤逦在地上,浓一条浅一条。

霜兰儿自天凤楼中出来时,已是从里到外换了一身衣裳。好在她因着不知自己要在泸州待上多久,也不知道生意谈的是否顺利,所以在随行的马车中多备了几套衣物,没想到正好用上。

她一路快步走着,且愈走愈快,心中有些焦虑。

龙腾亦是换了身天一般蓝色的锦袍,他来不及束发,只将及腰的长发用一根金丝带随意束着,此刻正随着他的走动左右摆动,晃出道道绮丽的弧线。他快速跟上了霜兰儿的脚步,厚脸皮地凑至她脸侧,赔笑道:“小霜霜,你还在生我的气啊。别气了啊,气坏了身子,我可是会心疼的。刚才我只是逗你玩啦。”

她不理。

他继续炮轰着她的耳朵,“好啦好啦,我承认,我喜欢看你气呼呼的样子,你不知道有多可爱。看你小脸涨得跟个红苹果似的,让人想咬上一口。呵呵,霜霜,你别不理我啊,好歹我们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昨晚我们又睡了一夜,人都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霜兰儿蹙眉,突然停下脚步,翻了翻似水明眸,重重呼了一口气。他真是越说越离谱!谁跟他睡了一夜,真是的!

她的骤然站住,令龙腾来不及停下脚步,他只得将双臂张开,一下子将她环在怀中,抱得紧紧的,方能保证自己猛然向前的冲力不会将她撞倒。

上好的料子有着柔软服帖的质感,紧紧贴在霜兰儿的皮肤上。见他又占自己的便宜,她本不想发火的,可怒火一下子便冲上来了,用力将他推开,她大声斥责道:“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的,你不要脸面,我可还要呢。龙腾,你听着,离我远点!别跟着我!”

他慵懒地饶一饶头,面容无比委屈,凄声道:“霜霜,你别这样,我不是怕你摔倒才扶了你一把嘛。好啦好啦,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你!”霜兰儿火了,一指横向他,“扶我用一只手拉一把就行了。你分明是借机……算了!你当我是傻子啊。哼!”

此时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巧经过,她并不明状况,瞧了瞧一脸无辜的龙腾,又望了望凶巴巴的霜兰儿,以为是一对小夫妻闹别扭,不由上前劝道:“哎,小两口的,你有话好好同他说。你看,他都知道自己错了,你就原谅他吧。年轻时,相聚时,别总吵吵闹闹,等到老了分别了,再思念彼此,到时悔之晚矣啊。”

龙腾听了,立即捣头如蒜,细看之下,他狭长的凤眸中竟是隐隐挤出一点晶莹的光芒,可爱的薄唇憋屈着,神色益发可怜起来。

他的声音轻婉且悦耳,“娘子可别气了,都是为夫不好。为夫下次再也不会了,好不好?在场的各位做个见证,我对她的一片真心,天地可鉴。娘子,你就原谅我这一次……”话至最后,他的目光中竟是带着一丝乞求望向她。

路边有好几个看热闹的都停了下来,眼前这状况,他们纷纷将同情的目光投向了龙腾。

天!他还能不能再装一点,再假一点!可偏偏这些路人都是睁眼瞎。霜兰儿脸瞬间涨成猪肝紫色,除了气恼更多的则是愤愤。好不容易才抚平心中怒气,她狠狠咬着唇,转身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们走。”

龙腾嘴角咧开妖娆的笑,连忙跟上她。

待到走得远了,霜兰儿回头死死瞪了他一眼,警告道:“好了,昨日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你也别再跟着我了。皇上既然给你安排了司户一职,好歹也是个官,你应该好好去做,没准还有东山再起之日。”顿一顿,她望着他一脸无赖的样子,叹息一声道:“我在找人,你就别管了,去忙你的罢。”

“找谁?”他问。

“你不认识的,是一个跟我一起来泸州玩的朋友,在洪州认识的。昨夜我给她在天香楼中安排了一间厢房,让她等着我,可能她迟迟等不到我,便自己出去玩了。总之我今早走的时候,问了问天凤楼中知情的侍女,她似乎一大早就离开了天凤楼。”

“可泸州这么大,你要怎么找?你人生地不熟的。要不要我帮忙?”龙腾又问。

霜兰儿摇摇头,“暂时还不用,她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我想先到前边街市看看再说——实在不行,她这么大的人了,自己也能回去——”

语音未落,她的视线已是被不远处河边重重围着的人群吸引了过去。似有不好的预感,她眯起眼睛,费力张望着。透过密密匝匝的人群偶尔露出的缝隙,她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不正是玲珑么。瞧着,很是狼狈。

心中一凛,她连忙跑上前,费尽挤了进去。只见玲珑浑身都湿透了,像是刚刚从河里捞出来一般。一名小女孩正瘫坐在地上,全身湿嗒嗒滴着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泛着呆滞与惊恐的光芒。

另一名稍大的女孩,瞧着大约十岁左右,此时正拽着一名蓝衣妇人的手,她指了指玲珑,嘤嘤哭诉着,“娘,就是这个人。我亲眼看着她将妹妹推入河中的。”说着说着,她“哇”地大哭了出来,扑入蓝衣妇人的怀中,“娘啊,我好怕!她是坏人!她是坏人!”

玲珑全身湿透,秋风吹在她的身上,瑟瑟地冷。她齿间“咯咯”作响,苍白的脸颊上已然怒红一片,大声斥道:“喂,看你年纪小小的,心肠怎能如此歹毒?怎能含血喷人?明明是你妹妹失足落水,我好心下去救她,你怎能反咬我一口?!”

围观一名中年妇女此时插话道:“姑娘,你这话就不对了。所谓童言最真,她们小小年纪为什么要撒谎?倒是你,没准人面兽心!”

“你!”玲珑更怒,秀眉几乎要纠至一处。

那中年妇人也不理她,径自蹲下身来安慰着坐在地上吓傻了的小女孩,柔声哄道:“别怕别怕,你多大了啊?”

坐在地上的小女孩表情露出一丝惶恐,好一会儿才怯怯道:“今年六岁。”

“你真乖,那刚才你怎么会掉进河里的?”中年妇人假意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又问。

小女孩乌黑的瞳仁望了望玲珑,张了张口,似欲言又止。

那名中年妇人状似轻轻抚了抚小女孩的后背,宽慰道:“别怕别怕,今天这么多人在场,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你只管说出来,大家会帮你的。”

其实从霜兰儿所站的角度,她正巧能瞧见那中年妇人悄悄伸手在小女孩腰侧狠狠揪了一把,且低垂的眸中有阴狠厉色一闪而过。

六岁的小女孩当即痛得骤然大哭起来,指着玲珑喊道:“是她,是她!是她将我推下河的,呜呜……呜呜……”

话一出,人群中顿时沸腾了,指责声纷纷而至。

“看不出这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坏心眼。”

“就是,六岁的孩子怎会说假话?!”

“太过分了,一定要报官。”

“报官有什么用,你看这姑娘衣裳华丽,铁定是有钱有背景的主子,若是真报官了,人家只要收买一下,还不是我们老百姓吃亏?”

“是的,不行,今天绝对不能放她走,一定要她赔钱!太过分了!当官的不管,我们老百姓一定要自己替天行道!”

两名女孩的娘亲似早没了主心骨,她哭倒在地上,捶胸顿足,“苍天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孩子他爹啊,你走的早,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没人管啊!苍天啊!”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刺得人耳膜瑟瑟疼。

霜兰儿再也忍不住,上前大声争辩道:“大家千万别被这母女三人给骗了,还有这个妇人,她们根本是一伙的,唱着双簧骗钱而已!”

两个孩子的娘亲一听,哭得更是死去活来。

那中年妇人益发得瑟起来,粗眉冷竖,指着霜兰儿的鼻子破口大骂道:“大家看见了没?这世上还有这般良心被狗吃了的人,事实摆在眼前,还睁着眼说瞎话!”

玲珑见状,有些不忍霜兰儿被人辱骂,她拉了拉霜兰儿的衣摆道:“兰儿,要不算了,都怪我多管闲事,惹祸上身。我认栽了,给她们钱就是了。”

霜兰儿却不依,她挺身上前道:“这么多人在场,正好做个见证!你让她们将前因后果说出来给大家听听。你倒是说说看,素未谋面,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将一个小女孩推下水?!人做事总要有目的罢,她这样做,能得到什么?又出于怎样的目的?”

中年妇人冷冷横了霜兰儿一眼,目光阴毒无比,“有钱人想弄死一两个穷苦人,有什么理由可讲?还不是全凭心情。姑娘,你帮着恶人说话,做人这么损,小心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无比恶毒的话语,令龙腾黛眉蹙了蹙,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本来一直在旁看戏,无心插手的他,此时终于开了尊口,“我说这位大婶,若她们三个真是骗子,你怎么说?!”

那中年妇人眼横在天上,“她们要是骗子,老娘今天就跳进河里!”言语中无比嚣张。

“好!”龙腾重重击了一掌,他一指轻轻甩开自己贴在身前如墨缎般的长发,在河边来回走了一圈,最终又回到了落水的小女孩身旁。俯身,他的声音似檐间泠泠轻响的风铃,温和问着,“你确定,你是被这位姐姐推入河中的?”纤长一指,指向了玲珑。

小女孩懵懵懂懂点头,肯定道:“就是她。”

另一名十岁的小女孩立即补充道:“嗯,是我亲眼看见的,她从背后将我妹妹推下水。”

龙腾以高俊的身子挡住六岁小女孩的视线,又问道:“她从背后推你,你能看清楚她的脸么?”

六岁小女孩点点头,“能看到。反正就是她。”

龙腾轻笑,他此时又问那名十岁的小女孩,“那你瞧见了她是推你妹妹的左肩还是右肩?换句话说,当时她是站在这个位置还是那个位置?”他将六岁的小女孩子自地上扶起,还原当时落水的情景,并以足尖在地上轻轻点了两个方向,问道。

十岁小女孩低头想了一想,“好像是右肩,不对,好像是左肩,对,就是左肩。她当时就站在那里。”

听到这,龙腾忽然转过身来,天蓝色的长衫在金阳照耀下益发耀眼,泛着润泽的光芒。他引了几名围观人中的老者,逐一解释道:“你们瞧这河堤坡上的脚印。两处脚印前脚掌着力重些,陷入土中较深。显然当时这名六岁小女孩是踮着脚尖站在了河堤边。你们再看,右边的这个脚印有一道划下去的痕迹,显然是不慎落水的受力所在。而两名小女孩,前后所述不一,矛盾重重,难以自圆其说。我想,整件事情应该是这样的,这六岁的小女孩立在河边,自己却不敢跳下去,这时有人在旁边推了她右肩一把,将她推入河中。然后,这名十岁的小女孩大声呼救,引来了这位姑娘跳水相救。事后却反咬她一口,为得只不过是骗钱而已。”

语出,围观众人皆觉得有理,纷纷点头。

中年妇人一下子急了,连忙争辩道:“你这只是胡乱推断而已,凭什么……”

语未必,已是被龙腾凌厉打断,“祥龙国户籍管得甚严甚密,如此年纪的妇人,究竟有没有这样年幼的两个女儿,只消两日便可查清。要不,我们前去府衙走一趟。”

此前谎称是孩子母亲的蓝衣妇人一见形势不对,连忙拉了两名小女孩掉头就走,连连道:“罢了罢了,看来真是一场误会,一场误会,孩子衣裳全湿了,我赶紧带她回去换。”

人群,跟着一哄而散。

唱双簧的中年妇人见大势已去,脚下刚想要溜。龙腾右足轻挑,一枚碎石子在他足尖滴溜一转,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正击中那中年妇人的小腿。只听那中年妇人惨叫一声,跪了下来。

他的声音并不冷,眼眸也并不看向那中年妇人,表情像是天空中疏淡的云,只淡淡道:“等等,你还有承诺没有兑现。”

霜兰儿知他的意思,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摆,“左右不过一个骗子罢了。”

龙腾冷冷一笑,微微眯着眼睛,有一种细碎的冷光似针尖一样在他眸底刺出,走近中年妇人一步,他俯下身来,笑得灿烂,“刚才是你自己说的,要是那母女三人是骗子,你就跳河!现在还不快去?!还是你想我报官?!”

中年妇人望着他此刻的笑,只觉那笑比刀还要锋利,被他这般盯着,冰块般的寒意极冷极冷地渗进肌肤里,激得她汗毛倒竖,毛骨悚然。

无奈之下,她只得勉强自地上爬起来,一步一瘸地朝着河边走去,她时不时地回过头来,一脸乞求的模样,终于跪倒在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道:“这位爷,你看我也一把年纪了,身子骨也不好,天这么冷,跳入河中还不被冻个半死。这位爷,你就发发慈悲,我今后再也不敢了!”

龙腾作势伸出自己的十指,在阳光下拨弄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黛眉轻轻一簇,嘴角依旧挂着笑意,“我可没有太多的耐心。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中年妇人被逼无奈,只得缓慢爬至河边,“扑通”一声跳了下去。河中激起巨大的浪花,溅起三尺,甚至有零星一点溅至霜兰儿的脸颊之上,竟是那样的冷,好似一滴散碎的冰珠。

这样的龙腾,她未曾见过,俊美的面容之下隐着丝丝残酷与冷戾。

他低首微笑,自言自语,“活该,谁教你咒她。”

霜兰儿并没有听清楚,她问:“少筠,你方才说什么?”

龙腾浅浅一笑,摇摇头,“没什么。好了,想必你要寻的人已经找到,你看这日当正午的,要不我们一起去用午膳?”

霜兰儿当即拒绝,摆手道:“不能了,我还要赶回洪州。”

此时玲珑来到了霜兰儿身边,她亲热地挽起霜兰儿的胳膊,甜甜道:“兰儿,你还没给我介绍呢。这位公子是?”

霜兰儿“哦”了一声,应着:“这位是龙腾,我在上阳城中认识的朋友。”

玲珑扯了扯自己被河水浸透的长发,又拉了拉自己皱在身上的衣裳,上前一步,有礼福身道:“小女子名唤玲珑,谢谢今日龙公子出手相助。”

动作如此淑婉,声音如此娇甜。这还是她所认识的玲珑么?霜兰儿不禁狐疑地觑了玲珑一眼,这丫头,搞什么名堂呢,神情这么局促,脸红得跟两颗海棠果似的,该不会是发烧了罢。

龙腾勾起一抹浅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这抹浅笑,在玲珑眼中,仿佛是海上初升的霁日,光芒四射。

面前的他,一袭天蓝色长衫,依依立在风中,艳极媚极。狭长的凤眸,正如宝石般熠熠生辉。你若说他单单只是艳,他的周身却也有种迷蒙清冷之意。此时天边云层颇厚,时而有细碎金色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肩头,时而却是阴沉。亦是令他整个人时而如炫目的朝阳,时而又如清俊孤寂的流霜。

玲珑怔怔瞧着,呆呆立着,只觉自己再也回不过神来。

龙腾望向霜兰儿,眸中闪动着琥珀般的光泽,“你这么快就要走了啊。不知是否欢迎我去洪州与你小叙几日?”

他“呵呵”一笑,又道:“其实我也是正巧有公差要去一趟洪州。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今日我们便一道同行,如何?”

霜兰儿尚未开口,玲珑已是接过话应下,“龙公子肯赏光,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兰儿她怎会拒绝呢。兰儿,对吧。”语罢,她摇了摇霜兰儿的手臂,一脸很期待的样子,软声软语道:“兰儿,你总要给我个机会好好谢过龙公子罢。”

“这个……”霜兰儿狐疑地望了玲珑一眼,只见她雪般白皙的肌肤上添了一抹淡红,更衬得面若桃花,眸如琉璃。也不知这丫头搞什么鬼,平时她总是一副咋咋呼呼的样子,今日怎的这般腼腆,难道一夜间就转性了?

“怎样?”龙腾等着霜兰儿的回答,长长的睫毛如蝶羽般轻颤,在眼睑上投出一片浅浅的灰。神情满含期待地望着她。

霜兰儿不好再拒绝,只得勉强点头。想一想,她补充道:“不过,我生意很忙,也许抽不出太多时间招呼你。”

玲珑连忙道:“没事,我很空闲,定会尽到地主之谊的。兰儿你就放心好了。”

“那就有劳二位姑娘了。”

龙腾笑得恭谦有礼,似谦谦君子。这样的他,不禁让霜兰儿想起上阳城中时,那个在人前端着冠冕堂皇的四品府尹。印象之中,他也是这般,表面金玉,只不过内里败絮。

转眸,她又望向俏脸红透的玲珑,微微怔了怔。

不知缘何,心中竟有一丝怪怪的感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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